第36章 成長心語(5)(1 / 3)

上初中後,柳芊對爸爸說再不學車就沒法回家了。每天清早柳芊就離家,路過擺早點攤的巷口,買一個南瓜餅,拎著油乎乎的超薄塑料袋去擠公交。晚上放學,公交車上人更加多,柳芊抓著車扶手左搖右晃,看夜色下漸漸繁華的都市。

於是學車。爸媽帶她一起,去商店裏挑選自己的單車。她一排排看過去,選定一輛銀灰的,爸爸點頭。那時已經深秋,薄暮晚風,她扶著嶄新的自行車,與父母一道歸家。後來爸爸教她騎,就在悠長的空巷裏,風一陣一陣,辮子全散到腦後去,她站在車旁緊張地撫摸車把手。爸爸在身後用力將她一抱,她腳下一懸,人已經穩坐在車座上。

“手扶穩,把住龍頭,腳先不要踩。”爸爸低聲說。

柳芊照做,手指下死勁扣緊把手,雙腳翹起來一動不動。爸爸扳住後座,輕輕往前推,單車便順著力道往前滑。

“慢慢來,胳膊不要使勁兒,保持平衡……”

車子歪歪扭扭往前走,好幾次要失控往牆上撞去,爸爸都及時在後頭一攬把她和車一道撈回來。

隔一會兒,柳芊將腳放上踏板,小心翼翼往前騎。爸爸悄悄鬆手,車繼續往前,快到巷口時忽然往右一偏幾乎斜倒。柳芊驚叫,眼看要撲到地上去,爸爸在身後架住她雙臂,好歹穩住。

柳芊的腿卡在吱吱旋轉的兩隻車輪間,右手驚慌地撐住牆麵。爸爸笑,俯身扶起單車。

那之後,柳芊漸漸熟練,再不曾坐爸爸騎的車。她已經可以煞有介事地單腳一蕩,腿從後麵一跨,就輕巧巧騎車躥出老遠。而爸爸已不再年輕。有時候,柳芊聽到爸媽商量搬回機關大院裏去。

“你爸上班不方便,再說那本來就是咱們的房子。”媽媽常這樣說。做飯、洗碗、晾衣的時候,她一直都念叨,在和爺爺奶奶的電話裏卻隻說上半句。爸爸坐在沙發上抽煙,微弱的火光在他指間靜燃,一室沉默。柳芊正對著窗戶寫作業,她抬手撥開窗簾,天色漆黑,巷子仿佛從沒有人走過。文具盒裏,藏著昨天收到的小紙條,折成小小方塊,看不見上麵暗藍筆墨書寫的溫柔。單純年少,已遇上情愫暗流。

“芊芊,作業還沒寫完?”媽媽掛斷電話,口吻煩躁。

柳芊回神,含糊地“嗯”一聲。手指捏著鋼筆筆管,凝澀地默寫“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怎麼那麼慢?你都在寫些什麼東西?”媽媽一麵說一麵走過來察視。柳芊耳根子都紅了,瞟一眼文具盒裏疊著的方塊,繼續默詩。

“好啦,你讓她慢慢寫嘛。”爸爸說。

“你就慣著她吧,一天到晚不曉得想些什麼東西,數學作業一塌糊塗!”

“芊芊,你數學作業寫完了給媽媽看看。”隔一會兒,爸爸說。

“嗯。”

“你快一點,睡晚了明天又起不來!騎車騎那麼快,想想我都緊張!”媽媽邊說邊轉身走了。柳芊輕呼口氣,將紙塊從文具盒中拈出來。

第二日,依舊甩上書包飛騎著車穿過老巷。

△三

高一那年爸媽和爺爺搬入機關大院的新樓。姑姑家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隻剩下柳巷裏那套狹窄老房。柳芊固執不搬,一再說老屋的好,家裏最後同意奶奶陪她同住。

“那麼老的房子早晚要拆,非要住著,還害得你奶奶享不了福!”媽媽皺著眉叨念,神色顯出老態。

“就因為要拆了,才想多住會兒。我說要奶奶過去,你們又不同意。”

“那怎麼行?我們放心你一個人住?又不是缺爹少媽了!天知道你存些什麼心思!”

柳芊的耳根又熱了,她低頭不語,把桌上厚厚一遝小說攏齊。

之所以固執不走,是舍不得他。那個留過寸頭的男孩,五年前將單車停在她麵前,問她是否上車。如今他已經高三,劉海微長,每日挎著單肩包走過麻石長巷。他不再騎車,總是走到巷口等的士,一麵咬麵包一麵向駛來的空車招手。有幾次柳芊急匆匆跑出家門,來不及騎車,男生就叫上她一同打車。他從來都坐前座,到校門口時將車錢付過,然後徑自開門下車。

他們很少交談,雖然記得對方的麵孔已超過十年。柳芊看著他從一個稚嫩的小孩變得這樣高大,看他每天與自己穿同樣的校服走同樣的路。一起打車時,柳芊坐在後麵偷偷端詳他,濃黑的眉毛,微微凸起的鼻梁曲線,堅毅下巴,衣領上麵露出的喉結。他忽然轉頭對她說話時,她總是刹那間無措。然後定定神,回答得無關痛癢。

不過是三歲的差距,他與她仿佛已隔淵藪。聽他偶爾談起高考,也覺得是那麼遙遠的事情。他學習很好,壓力也大,每日晚歸。柳芊知道他在哪一間教室。很多個課間,她都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望向對麵的教學樓,四樓第二扇窗,裏麵有她看不見的伏案的身影。

雙休日和奶奶一起去新家,媽媽燒豐盛飯菜。爸爸身體愈加不好,身形消瘦,臉色也黯淡起來。飯後,每見爸爸吃藥,不懂那瓶瓶罐罐裏究竟藏匿了何等秘密。有時還聞到中藥的氣味,媽媽在廚房裏清洗藥罐,大碗裏棕苦的藥汁,爸爸一口口喝下。柳芊從此害怕藥味,那種濃而壓迫的味道,仿佛醜陋的預言。

與爸爸談小說、談詩文,談這周來獲得了語文老師的肯定。寫作漸成為得心應手的事情,好像當年那整整兩排的翠綠封殼小說,已揉進時光的記憶。

“現在上學還騎車?”

“嗯。”

“有沒有人做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