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離月端著的托盤上放著幾樣小菜和一碗清粥,人還沒進屋,清脆的聲音便先傳到了風非然的耳朵裏。

“看來你是想在這□□度過下半輩子了吧……啊呀不對,你要是再堅持堅持,過兩天還不吃飯,我估摸著你就沒有什麼下半生了!不過你放心,本小姐心善,看你和這床情誼深厚難舍難分的,到時候我一定把這床也一並給你放棺材裏去帶走。”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幹脆利落,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哼,本皇子不過是受了這麼點傷,你就已經開始盤算我的後事了……還真是本皇子的好王妃啊!”風非然心情不好得很,所以這個時候不管聽什麼都像是冷嘲熱諷,實在是不受用啊不受用

不過這宇文離月打一進門,就沒打算說什麼好聽的話。相反,她對於風非然的這個反應還十分滿意,覺得此人還沒有到那種無藥可救的地步,她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幾天風非然因為戰敗的事情一直在糾結著,不吃不喝也不見任何人,每次下人送去的飯都因為放冷了沒有辦法吃又給拿了出來,隻好轉而去求助他們的準皇子妃。

有時候,離月就真的想對他不管不顧,就任由他糾結去吧,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可是每回她這樣憤憤不平的想完就立馬又心軟了,哎,誰讓他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呢,若是這事放在旁的什麼人身上,她宇文離月還不稀罕去管呢!

這邊廂窩在書房的床榻上,抱著被子衣衫淩亂形容憔悴的風非然,還在為打了敗仗的事情心中不快,他也不想像現在這樣萎靡不振,但是一想到自己是壯誌滿滿,懷揣著必勝的信心踏上了征戰之路,到最後卻卻敗得一敗塗地,他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若他戰死沙場也好啊,像現在這個樣子,他還有什麼顏麵去麵對那些曾經滿懷期望的眼神?因而當宇文離月端著香噴噴的飯菜進來的時候,他也沒有心情去理會了。

風非然心中長歎一聲,翻過身麵朝著牆壁,他的心裏還是亂糟糟的,心中的那道坎是怎麼也過不去的。

就像宇文離月說的那樣,他是個一鑽進牛角尖就怎麼也出不來的人,而他這樣的人,也許需要的並不是溫言軟語的安慰,而是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的引著他,將他帶出眼下的困境來。這樣,他才能夠得到真正的解脫。

“好啊你,膽子大了,竟然敢連我都不看一眼了?”宇文離月一進門正巧瞅見風非然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個翻身就給了她一個脊梁。

對於風非然的這一行為,她雖然心中有氣,卻也能體諒他的心情,所以也就是嘴上說說,並沒有真的生他的氣。

“不看不看,本皇子煩著呢,誰也不想看!”

風非然的倔勁兒上來了,聽到宇文離月氣勢洶洶的質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是好歹是肯開口說話了,他把自己的腦袋也藏在被子裏,就這麼對著牆甕聲甕氣的回著嘴,活脫脫一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孩子家家。

宇文離月也不服輸,“啪”的一聲把托盤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擼了袖子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勢來,但是她轉念一想自己擺出這副潑婦樣風非然也看不見,在氣勢上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已經矮人一頭了。

但她哪裏知道,她那“啪”的一聲其實也不是沒有一點作用的,反正風非然乍地聽到,是著實被嚇得一驚了。

“哼!好你個風非然……”宇文離月自以為就算她在氣勢上不占優勢,也要在語言上占領絕對的優勢,所以她一屁股坐在了書桌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就開始接著高聲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哼哼,你這哪裏是誰也不想見,分明是給本小姐臉子看!不過本小姐偏偏還就不吃你這一套,你以為你不見我,我就會乖乖讓出這皇子妃的位子來,給你的那些鶯鶯燕燕花花柳柳的坐?還是說你那麼天真地以為你一絕食,我就會怕了你,然後以後就什麼都聽你的事事處處讓著你?”

“……”

風非然對於自己用被子把自己全身都裹起來的行為十分後悔,因為他現在被捂得都快長毛了,而他的耳畔還充斥著他那不好惹的媳婦義正言辭的指摘,他此刻最想做的就是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好好的喘口氣然後接著跟宇文離月口水大戰三百回合。

宇文離月當然知道風非然是在生他自己的悶氣,但是她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來勸解他了。

所以,她幹脆就想出了這麼個蠻不講理的法子,以此來刺激風非然,讓他跟自己吵架,最好大吵一架,也許吵完了,他心中的痛也就不那麼深了,很多事情他也就能想明白,然後徹徹底底的放下了,再開始新的生活……

“喂,風非然你是不是被被子捂得腦子壞掉了?怎麼都不反駁我?”宇文離月說了那麼一大通話妄圖激起風非然的鬥誌,然而那個不成器的皇子卻是一言不發的又往床裏邊挪了挪,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

“本皇子腦子沒壞,隻是好男不跟女鬥罷了。”

“切,誰信你!話說你過去跟我鬥得還少麼!”

宇文離月的這個激將法的招數並沒有氣到風非然,反而把自己給氣個不輕,她心裏十分不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怒氣衝衝的三步並作兩步一口氣跑到床邊嘩的一下扯了風非然身上的被子。

“你瞅瞅你現在這個樣子,說得好聽點那是受不得一點打擊的鴕鳥姿態,說得不好聽點你風非然整一個縮頭烏龜!你說說你是怎麼個意思,嗯?”

“你說得對,我是沒用,我是個縮頭烏龜,我連仗都打不好,害得那些將士們血灑疆場,而我自己卻躲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

風非然心底的傷疤被宇文離月毫不猶豫的揭開,他一麵逃避著事實不想去麵對,另一麵卻又不得不去麵對,他的身體裏又好似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小人兒說要他振作起來,而另一個小兒卻要他繼續沉溺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想得腦袋都快炸了。

原本合得嚴嚴實實的窗戶被宇文離月一把推開,陽光就這樣毫無阻礙的照射進了屋子裏。

她輕輕歎息著搖了搖頭,又走回床邊,坐在風非然身旁,指著那洋洋灑灑的滿室光亮,聲音輕了下來:

“其實有些事情,原本就沒有人想象的那麼複雜難解——就比如這陽光,你把屋子裏的門窗緊緊關閉,然後就說你被陽光拋棄了,你隻能活在黑暗中,但是其實呢,

不過是你自己不願意推開那扇窗,不願意跨出那一步罷了。如此,你又怎麼能看得到陽光普照,又怎麼能感受得到光亮帶來的溫暖呢?”

“對啊,我怎麼就沒想明白呢?”風非然一下子豁然開朗,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再這麼糾結又有什麼用呢?就算是他領著的那隻隊伍打了敗仗,但是這又不代表往後就會一直打敗仗,他若這樣一直頹廢下去,那才是大錯特錯呢!

宇文離月忽然潑婦又一下子溫柔讓風非然一時難以接受,但是她這一番折騰下來,倒是讓他想明白了許多以前想不通的道理,想明白了。

他便不再挺屍,一骨碌從□□爬起來,跪坐在自家媳婦麵前,伸出胳膊大喇喇的摟住宇文離月的脖子,湊過頭笑嘻嘻的在她臉頰上印了一記吻,然後擁著她的肩,在她耳畔低聲保證:

“本皇子最最最愛的皇子妃盡管放心,我以後絕對隻愛你一個人,那鶯鶯燕燕什麼的都是再也不會有了,你就是本皇子的佳麗三千……以後,我不跟你吵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呸!佳麗三千什麼的你想都別想!”宇文離月轉了轉眼珠,笑了,“看在你救過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不生你的氣了……”

“哎呦媳婦我餓了,你不生我的氣了就把你親手做的羹湯給我端來喂我喝了吧……”

“你自己沒腿不會自己下來喝?”

“嗚……你看為夫我都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哪裏還有力氣下床端飯啊——你不喂我,就不怕我餓得饑不擇食,把皇子妃你當做食物生吞……唔……燙燙燙!”

風非然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宇文離月遞過來的一勺粥給堵住了嘴,但是那粥也真是奇怪,怎麼過了這麼一會兒還是燙得很?風非然努力想了想,也還是沒想明白。

“廢話怎麼這麼多,快喝,都給我喝幹淨了一滴也不許剩!”宇文離月一個三白眼掃過來,他立刻老實下來,乖乖的自己張開嘴把飯吞了下去。

……

風非然好幾天沒吃飯,這個時候事情一想通,他也不再往那牛角尖裏鑽了,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許多,可是這人心情一好,就覺得吃什麼都香,怎麼吃也不覺得撐了。所以風非然就著宇文離月的手,把她端來的那些飯菜全部都掃進了自己的肚子裏去。

兩個人說說笑笑嬉鬧著這頓飯總算是吃完了,宇文離月拿著空碗擺回桌上,回頭衝風非然莞爾一笑,聲音輕柔的問自:“三皇子可吃飽了?”

風非然不知道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已經掉進了自家媳婦的溫柔陷阱裏,出也出不來了,他笑眯眯伸了個懶腰,說著“吃飽了”,結果卻因為動作過大一下子拉扯到了腰部的傷,疼得他齜牙咧嘴的差點沒叫出來。不過他風非然可是堂堂男兒漢,怎麼會因為這一點點小傷就又喊又叫呢?

——對於他這麼要麵子的人來說,那可是件賊丟麵子的事情呐!

“那就好……”宇文離月又是莞爾一笑,繼續問:“那三皇子確定可吃好了?”

“啊,吃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風非然又躺了回去,撓撓頭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宇文離月到底在搞什麼鬼。

“那……你現在有力氣沒有?”這個問題問得就很奇怪了嘛,風非然皺了皺眉頭,心說這個鬼丫頭今天是在玩兒什麼花樣?

他左思右想想得腦袋都大了也沒有得出什麼可以當做結論的答案,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如實回答:“當然有了,吃飽了哪能這麼快就沒力氣呢?”

“嗯,既然你吃飽了也吃好了,那就快乖乖自己把衣服脫了吧!”宇文離月把髒了的碗筷盤碟放在托盤裏拿出去給在門口當值的下人,然後又叮囑他們去取了換藥用的物品來,她要親自給風非然換藥。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呢……”風非然突然眉毛眼角一齊往下拉,嘴角也向下撇著表示自己的不滿,“我……我身上還有傷……醫生特意叮囑說不適宜劇烈運動的!”

“噗……”宇文離月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就扶著膝蓋笑起來,待到她笑夠了,才斜睨了風非然一眼,眼波一轉,佯裝一本正經的說:“我又沒叫王爺你出門跑圈兒,就是讓你脫個衣服罷了,怎麼就難為成這樣了呢還……”

風非然被宇文離月這一笑,給笑得有點發懵了,要說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個皇子呢,怎麼就連這個小丫頭的小心思都猜不出來呢?誒誒,看來他這個丈夫當得還不夠成功啊……

既然宇文離月自己不肯直說,那他就隻好自己直接問了——“吃飯和脫衣服有什麼必然聯係?”

“說起來嘛,這吃飯和脫衣服還真沒什麼太大關係,但是對於你來說,這聯係就大了——”宇文離月故意賣關子,就是不告訴他自己要做什麼,讓他幹著急,“算了算了,還是跟你擺明了說吧,你吃飽了才有力氣好自己脫衣服嘛,不然就得本小姐來親自替你脫了……”

“……”風非然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又被媳婦擺了一道。

“哈哈你個笨蛋,我就是想給你換個藥而已,瞅瞅把你給嚇得!”宇文離月終於不再逗風非然,笑著說出來自己的本意。

“……”此刻的風非然瞬間覺得頭頂有成群的烏鴉哀嚎著飛過……

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這小兩口子也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風非然的傷倒也不算重,而且他又正逢壯年,所以隻是將養了幾日這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太醫來把過脈,也為他又檢查了傷口,告訴在一旁等著消息的宇文離月,三皇子已經可以正常下床活動了,隻要不做劇烈運動,不拉扯到傷口,就很快能好得徹底了。

宇文離月揚起笑臉謝過太醫,然後一轉頭對著風非然拌了個鬼臉。

風非然當然知道她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她是又在拿他取笑了——那日她要幫他換藥時他因為她意味不明的話而想多了。

最後這件事情被宇文離月當做風非然的小把柄,時不時的就提一提,讓剛剛有些興致又開始和她鬥嘴的風非然,不得不老老實實的乖乖聽她的話。

“這幾天朝上的情形也不好,我這隨著嶽父大人打了敗仗,也算是風靈大陸的罪人了……”

風非然雖然傷勢有所好轉,但是還是不能做太大的動作,所以這幾天他的生活日常起居都是宇文離月一手包攬,從晨起穿衣到洗漱再到早午晚飯都是她親自來做,從來不假手於他人。

這其中也沒什麼特殊的原因,不過是宇文離月有些心疼風非然,想讓他快點養好傷,然後繼續被自己欺壓罷了。

“什麼罪人不罪人的,你雖然沒有打成一場大勝仗,但是你也沒有臨陣脫逃啊,打仗的時候你衝鋒在前,身上滿是傷痕都沒有退縮,哪裏有你這樣為了天下大義英勇到奮不顧身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