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暉】
△引子
五年過去了,即使對於漫長的人生歲月來說,這也不算是一段很短的時光。但那段記憶,那個人,仍然時時在我心頭糾纏著。尤其是每年的初夏時分,當這個城市的雨季如期而至的時候,那本已淡化的思念和痛楚便如同受到水露滋潤的春芽,肆無忌憚地瘋長開來。
也許我可以選擇逃避,離開這座城市,去往另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但是我不。逃避不是我的風格,或者說,不是我們的風格。如果我這麼做了,我可以想象他會是怎樣的一副失望表情。所以當漫天雨點飛落的時候,我反而會毫無遮攔地走入雨中,去感受那種熟悉的氣息。此時在我的臉龐上,總是有冰涼和溫暖的兩種感覺並存。涼的是永遠落不完的雨水,暖的是同樣落不完的我的淚。一切都和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如此的相似,隻是我再也不會見到殷紅的,從他額頭飛濺出的鮮血。
我站在無盡的雨幕中,顯得多麼的渺小。痛楚像一張網,把我密密地圍住。我掙紮,我詛咒,但我決不躲避,決不屈服。也許這痛楚最終將摧毀我,但它永遠也無法控製我。
東海中有一種箭魚,它無拘無束,遊起來飛快,從沒有人能活著捉住它。如果它落入了漁網,那它就會拚命掙紮,或者脫網而去,或者力竭而死。總之,它自己掌握一切,即使是死亡。
他說過要帶我去看箭魚,最終他沒有做到。我曾經以為他騙了我很多,但後來仔細回想,這似乎是他僅有的一次言而無信。事實上,他幾乎從不撒謊,隻不過你很難想到他下一步會做些什麼。
當那種痛楚實在讓我無法忍受的時候,我便會去看看那個女人。五年來,我看著她懷孕,生子,幸福而安詳地生活。她不認識我,但有時也會用好奇的目光瞥我兩眼,我能想象,此時我的臉上會是一種怎樣的複雜表情:有祝福,有嫉妒,有酸痛,但更多的,還是欣慰。
偶爾我也會遇見張雨。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我。但我知道,張雨和我一樣,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人。所以在下雨的日子,他多半會把自己關在家裏,以躲避記憶的糾纏。這就是他行事的風格,與我和彭輝完全不同的風格。
這一點我在五年前第一次見到張雨時就領教到了。
△一、禁毒英雄
2004年的六月,這個城市的降雨量格外的大,形成了五十年一遇的洪澇災害。當我的同事們為前方後方的洪災相關報道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卻來到了市郊一處偏僻的民房區,對一次掃毒行動進行現場報道。
涉案報道在通常情況下會有很高的收視率,不過在這非常時刻,所有的欄目都要為抗洪的報道讓路。所以在同事們眼裏,我是選擇了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傻活。市公安局刑警隊的薑隊長看到我時更是吃了一驚,他無法理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為什麼會來參與這項帶有很大危險性的行動。
“攝像同誌可以進屋,但必須跟在最後。你隻能在外麵等著,當現場狀況完全控製住之後,我會給你安排采訪的時間。”薑隊長對我反複叮囑。我表麵上滿口應承,心裏卻在暗想:如果這樣的話,那我還來現場幹什麼呢?
當薑隊長帶著便衣刑警踹開屋門,一擁而入的時候,我也毫不猶豫地跟在攝像身後衝了進去。現場的情況開始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複雜,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外屋正在交易的幾個毒販便被擰手按倒,動彈不得。攝像不失時宜地把鏡頭對準了現場桌上散亂的現金和毒品,以向觀眾證實這是一次人贓俱獲的漂亮行動。
薑隊長的目光在外屋掃了一圈,眉頭卻蹙了起來。他和另外一名隊員換了個眼色,那隊員立刻別到緊閉著的裏屋門口,擺好了掩護的姿勢。在屋門被踹開的同時,倆人手中的槍口已準確地瞄向了屋內躲藏著的一個男子。
那男子四十歲左右,瞪著雙眼,臉上的表情絕望而瘋狂,他揮舞著左手,用一種嘶啞的聲音叫喊:“開槍吧!有種你們就開槍!隻要我手指一鬆,這方圓五十米都得成為灰燼!”
後來我知道這個男子就是本次行動的首要目標:毒販“老貓”。喪心病狂的他在腰間綁滿了烈性炸藥,隨時準備和抓捕他的刑警拚個魚死網破。
在我旁邊扛著攝像機的家夥是有著接近一米九的魁梧大個,可在“老貓”喊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卻很不爭氣地哆嗦了一下。我扭頭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細心的觀眾會在節目播出時注意到這個不正常的畫麵抖動。
說實話,我也有些害怕,但我心中更強烈的,卻是一種興奮的感覺。我喜歡冒險、喜歡刺激、喜歡挑戰,我想這就是我和彭輝天性中最為相通的東西,所以我們才會在後來如此短的時間內走得如此接近。
“把槍都放下!”“老貓”繼續歇斯底裏地嚎著,額頭上青筋崩現。薑隊長略行判斷後,做了個手勢,和身邊的戰友一起放下了手中的槍。
“老貓”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他觀察了一下外屋的情形,然後指了指窗下一名方臉的毒販:“把他放開!”
被“老貓”點中的人很年輕,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在“老貓”亮出炸藥後,其他毒販都有些驚慌失措,甚至有人低下頭瑟瑟發抖,唯獨他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所以在“老貓”想要一個幫手的時候,很自然就選中了他。
“給我拿一支槍過來!”“老貓”對年輕毒販發號施令。毒販揉了揉被擰得生痛的胳膊,走進了裏屋。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揀起薑隊長丟下的手槍,上前兩步,掉轉槍柄,遞向老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