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魁立刻跑回電梯處,剛好另外一部電梯下來,他躥進去一看,樓層按鈕上,真的隻有28F。
但,顯然他剛才是從29樓下來的。
薑南海的短信也寫得如此清楚,29樓!真真是見了鬼了!難道這破大樓還在自行發育階段不成!
“萬事開頭難!”
一路上,鍾小魁都用這句話寬慰自己受傷的心,然後,撒開腿朝夜色下的某處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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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意給我一個合理解釋麼?”鍾小魁把快遞單往薑南海麵前一拍。
“坐坐,別站著,公眾場合。”薑南海咽下最後一口漢堡。
早晨的KFC裏,大多數顧客都是來去匆匆,買了早餐便走,隻有他一個人是不慌不忙坐在位子上細嚼慢咽。
真是個紳士無邊的男人,哪怕是坐在肯德基這樣毫無小資氣味的地方,他也能做足架勢,擺出自帶的純銀刀叉,慢條斯理地切割炸雞腿。
作為自己人生中第一個同事兼上司,鍾小魁對薑南海是尊重並感謝的。作為“跑快點物流有限公司”的HR總監,薑南海在一周前慧眼識英雄,把四處投簡曆找兼職工作的鍾小魁招進公司當快遞員,並且按照他的要求,預付了當月的工資。如果沒有他,鍾小魁現在一定還在為找不到工作而焦頭爛額。沒有幾家公司願意給一個未成年人提供工作機會,哪怕隻是兼職。鍾小魁找了半個月,白天上學,晚上投簡曆,周末還跑去招聘會碰運氣,但一無所獲。投出去的所有簡曆都石沉大海。在他幾乎抓狂的時候,薑南海打來電話,約他麵試。
鍾小魁從沒想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會是快遞小子,更沒想過人生第一次麵試是在一個燈光幽暗的小咖啡館裏。薑南海,這個看起來約二十來歲的眼鏡男,西裝革履,全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亂,舉手投足間還暗暗飄來VERSACE男香,不但長得斯文清俊,還一身該死的書卷氣,鍾小魁實在沒辦法把他往皮包公司的騙子上想。何況人家還逐一出示了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組織機構代碼證,副本上還都是年檢過的,更重要的是,薑南海在拿出試用期合同的同時,還拿出了他這個月的工資。除了沒有固定辦公場所這一點比較惹人懷疑之外,鍾小魁找不出這家公司有任何非法的痕跡。在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準確地說鍾小魁是根本沒有別的選擇,有薑南海肯聘用他,他除了感恩戴德地撲過去之外還能怎麼做!
他得養活自己。
這個,全拜那份萬聖節協議書所賜。
當他在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之後,便意味著從當日算起,一年之內,他的生活費停發,附屬卡取消,事實上,他連他那對怪人父母上哪裏去了都不知道。隻知道他爹從小就跟他灌輸“獨立”的重要性,並且經常以雙親失蹤這樣的方式來印證這個重要性,還告訴他,父母失蹤這種事,是鍾家的傳統,兒子你要學著習慣,因為你爹也是這樣長大的。
於是,驚訝著驚訝著也就習慣了。但,失蹤歸失蹤,父母總會留下足夠的生活費,所以鍾小魁三歲就曉得去超市買醬油,五歲就知道打折時買卷紙是最劃算的,十歲時挑西瓜以及辨識肉類新鮮程度的能力就比菜市場之霸的大嬸們還厲害。
做家務他是一把好手,但,從未靠自己賺過一分錢,這也是事實。畢竟他還未滿十八歲對不對?
可這一回,全憑一己之力負擔自己往後一年的生活,已是鐵一樣的未來。
跟那個人簽下的協議,舉手無悔,當然,想悔也悔不了。
好吧,不就是自己養活自己麼,他鍾小魁別的沒有,這點骨氣是不會差的。
隻要他能風生水起地過完這一年,協議書上的最後一條就作廢。他也不是傻子,在協議上,他加上了一句“不得以任何非法或非人手段阻撓鍾小魁的職業生涯”。那個人也爽快地保證,在他自力更生的這段期間,她隻作旁觀,隻要他能順利活到明年的萬聖節,他就不必兌現協議的最後一條。否則……鍾小魁至今都記得那個人在說“順利活到明年”這句話時,那雙硬如磐石,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雖然它們非常漂亮。
這個女人,氣場不是一般的強悍,難怪他那對父母都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但,他不怕,起碼裝得不怕。
一年時間,不短不長,熬過去不難。
協議書一式兩份,那個人離開時,天使般衝他微笑:“鍾曉魁,我在一年後等你。”
對,他的真正的名字是“曉魁”,但他不記得從何時開始,他總是故意將那“曉”字寫成“小”。
父母曾經說過,鍾家的後裔,名字裏都有一道太陽光,這是他們鍾家一脈的標記。還說,傳說中那位正氣如虹,降妖除魔,被世人尊奉為“鬼王”的鍾馗大神,就是他們的老祖宗。所以,鍾馗的後裔們,名字裏都帶著一輪驕陽,寓意以陽剛烈陽之氣,辟除禍害人世之邪。
每當他爹說這些的時候,鍾小魁都是當成一個純粹的傳說來聽。鬼王鍾馗的後裔,這帽子太大太玄幻,身為一個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從內到外都很正常的少年,他對這種匪夷所思的身份置入有某種難以改變的抗拒。
他隻是鍾小魁,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理想雖然還沒有完全確定,但肯定不會是當那位鍾馗大神的翻版。
他生在破曉之時,但他不想要那個“曉”字。
改名字,是他的反抗。他的生活,他的軌跡,不想被任何人預先固定。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