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
張愛一天到晚告訴許先:你再這麼雞賊,我不和你玩了,我早晚要回到Y星上去。
許先剛開始還涕泗橫流假裝挽留:求你了,可別拋棄我!張愛發現這卓有成效,遂年年說,月月說,天天說,時時說,直到許先終於不耐煩:要回就回吧!記得和你們星球上的哥們兒帶個好啊!
自個兒挖坑自個兒跳--這時候就剩下張愛怒目而視、無言以對了。他們和在北京打拚的所有小情侶一樣,最大的困境就是住房問題。唯一和一般情侶不同的是,他們六年來搬了七次家。主要還是因為租不起太貴的房子,所以盡可能找便宜的,變數遂和房價成反比,租房價格越低,房東反悔變卦的可能性越大,反正大不了賠一個月便宜租金。很多次,張愛跟著許先大包小包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車上時都咬著牙賭咒發誓:下次再和你這樣半夜搬家,我就回我的星球上去,不陪你玩了!
許先說:別啊,你上班的五道口已經是宇宙中心了,你還想去什麼更中心的地兒?
張愛說:和你在一起,住宇宙中心也和住銀河係之外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混吃等死。
那不開心麼?許先嗬嗬地笑著說:混吃等死,已經是地球人類的最高境界了。你多有福氣。
許先在中關村一家小軟件公司上班,張愛單位在五道口,海澱區以內方圓十公裏各個方向他們都住過,上地、西二旗、騷子營、圓明園……連北大對麵的掛甲屯他們都租過半年房子,後來被兩個考研學生以更高的價格取而代之逼走了。每當此時張愛都要重複一句她的誓言:回Y星去,立刻!馬上!一分鍾都不待了!
這話現在許先根本不接腔:你還不如先休個假,先回安徽老家散散心,我一個人在這邊想辦法,慢慢找房子。反正我一人找地兒蹭住,總比和你兩人方便。
張愛不肯回去。她剛從五道口那家英語培訓中心辭了職,失業加上流離失所,每天心情都很惡劣,基本到了炮仗一點就著的地步:我回安徽去,你好一個人在北京清靜?我知道你就是想住於小樂家和他鬼混。
怎麼說話呢怎麼說話呢?許先哀號,體貼你還惹一身臊,得,娘娘我不伺候了。
他們那天晚上住的是中關村的青年公寓。已經是第二次事出突然,臨時跑到這兒落戶了。所有箱包都還擱在青年公寓樓下的大倉庫裏。前台小姐都忍不住問:你倆怎麼搞的,老連夜搬家?
許先嘿嘿笑,不說話。張愛氣不打一處出:還不就是這人非要省錢!現在房子這麼難租,人家一提加價,他就一百兩百地和人家磨,好像省下這兩百塊錢就立刻能發財似的,房東最後都煩我們了,寧可賠一個月房租也不肯續租啦!
許先說:他那破房子哪哪兒都不成,還好意思加錢?空調冰箱最後連煤氣灶都壞了還不給換,還能找著比他更摳門的房東麼?這也太黑心了--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前台小姐偷看了看倆人臉色,不敢說話了--其實在這公寓住一晚也得兩百,省下這兩百還不如給房東呢。
那天晚上,許先和張愛肩並肩躺在青年公寓陳舊詭異的房間裏的雙人床上,空調開到最大報複社會,以泄之前房東不給修空調之恨。兩個人都想不出什麼話,連電視機都懶得打開,剛才折騰搬家,骨頭都快散了。
張愛突然指著天花板說:你說巧不巧,就是上次咱們住過的那間,連天花板上發黃的水漬位置都一樣。
許先肯定地說:不是這間。上次那間屋角的牆皮還脫落了,你看這間好好的。
張愛懷疑道:你記錯了吧?許先說:不可能。你一個射手座和我摩羯座比什麼記性?他倆爭了一會,無果。兩人都很沮喪。還剩多少錢,你銀行裏?我爸彙的那筆錢現在還剩五千多吧。你呢?
加上今天退的押金和賠的一個月房錢,大概我手裏還有不到一萬吧。一萬五千塊錢,就是張愛和許先兩人在這個世界上全部安身立命之本。他們工作已經三年了。張愛說:你說,每天都看到報紙上新聞上那麼多人發財了,世界上這麼多有錢人,為什麼咱倆就這麼窮呢?我們還是大學生呢。大學生現在最不值錢,還不如職高學生,出去就能幹活。命苦不能怨社會,咱也想點兒掙錢的門路。你不是說你們公司馬上就要給你加錢了麼?
早著呢,許先說。現在又是暑假了一下子好多學生投簡曆,還有好多大四學生求實習的,老板一下子又牛氣哄哄了,對我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這時候去提漲工資的事,不是找死是什麼?
真活不下去了,咱還不如找死呢,張愛懶洋洋地說。這節骨眼她正好失業了,對工作問題不便發表太多意見,順勢就把話題轉到感情上來:你是不是最近特心煩,都不太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