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落魄山霽色峰之行,老秀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沒有跟陳平安說理由,相信這位關門弟子猜也猜到了。
這還是因為那場至聖先師的泮水論道,談到了問天一事的相關學問,老秀才比較擅長這個,不管是與仿白玉京那位老先生問道,還是在天外給於玄傳道,都顯示出老秀才的學問功底,這才可以與禮聖告假,中途抽身半個時辰,走這趟落魄山。
最終很想留下多待幾天的老秀才,就隻是苦著臉與那些孩子們道個歉,再單獨拉上陳平安走了一小段山路,快速言語,老人問了幾個緊要問題,“此次閉關重返玉璞,有無把握?”
陳平安有一點好,極好,就是不會故意說些讓人放心的善意謊言。
“有一定把握,先生不必擔心這個,退一步說,學生自有兜底的手段。”
“那把夜遊劍的淬煉之法,就沒有跟白也請教請教?”
畢竟是四把仙劍之一“太白”的劍尖部分。
當時在城頭的陳平安,身在蠻荒的斐然,鄒子身邊的劉材,遊曆五彩天下的趙繇,各得其一。
“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詢問此事,學生內心深處,總是習慣將白先生視為高不可攀的天邊人。”
“那就暫時擱置此事,問還是要問的,走過路過莫要錯過嘛,白也重返青冥天下之前,你一定要厚著臉皮詢問此事。對了,先生好不容易將於老兒拐來落魄山做客,你有沒有讓這隻鐵公雞生個蛋再走?”
“於老前輩半送半借了一千顆金精銅錢,大手筆。”
“這哪裏夠,這隻是該有的題中之義罷了,隻說道祖曾經在此留下頗多紫氣,先到先得,白也可以,天君謝實亦可,隻要是個道士,就都有機會,最終給於老兒半道截胡了那麼大一份道緣,他也沒點表示表示?”
說實話,這份堪稱磅礴的道氣,本就是道祖預留給道士於玄的那份,別人還真就未必搶得走。
但如果不是老秀才故意起了個話頭,故意給了個台階下,於玄這麼個人精兒,哪裏有臉皮來寶瓶洲這邊順勢取走,畢竟文廟這邊到底是怎麼個態度,於玄還是要顧忌一二的。可既然暫時作為文廟話事人的文聖都這麼說了,於玄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既然於前輩沒有多說此事,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你這孩子,到底是臉皮薄了!與他討要幾部屬於桃符山不傳之秘的符籙秘本也好啊,隻要你肯開口,他一定願意給的。”
罷了罷了,回頭自己去跟於老兒登門討要,一山五宗門,大大小小的慶典能少了?
“先生,浩然天下一座道觀,若是純以‘道觀’命名,違不違反文廟禮製?”
這就像一座山嶽就叫“青山”,而非別稱“翠微”來得更加招惹非議。在最講究名正言順的浩然天下,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首先就得過中土文廟這一關。
與人借錢,還人情債,都是難事。
老秀才撚須沉吟片刻,“隻能說有的談。禮聖那邊還好說,亞聖未必肯點頭,還有那三位文廟正副教主,先生估計要跟他們小吵一架才行。”
“那還是算了。犯不著為了給於前輩錦上添花,就讓先生在文廟那邊大動幹戈。”
“白帝城那位鄭先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好事。”
難怪柳赤誠又開始招搖過市了。
“蠻荒那邊?”
“暫時無大事,隻說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文廟前不久確立了一個人數多達三百餘人的智囊團,刻意增加了年輕人的比例,這座臨時衙署,地址位於地脈渡口那座城內。諸子百家都有份,可以派遣一人參與其中,再多,那個人就得格外優秀了,才能擔任軍機郎,原定分出三個層級,元雱那小子說太多了,害大於利,所以就簡略為內外兩層幕僚機構,畢竟上下不太好聽。”
說是諸子百家,其實是一個泛稱,真正被文廟認可並且明確定義為“家”的學脈,大大小小,現存六十有二。
追本溯源,每一“家”,都曾是上古歲月裏,對未來世道如何走向的一種殫精竭慮窮盡智力的艱苦探索。
“在這其中,許白那孩子就比較出彩了,不過還有三個年輕人,甚至要比許白更厲害,其中一個,你很熟悉,就是邵元王朝的新任國師林君璧。”
說到這裏,老秀才歎了口氣,可惜自己的關門弟子,隻是托付夜遊神君魏檗給了文廟那本冊子。
陳平安問道:“大體上,是不是老人比較激進,想著早點打幾場一錘定音的大勝仗,將先手優勢擴大和穩定下來,反而是年輕人相對比較穩重,尋求步步推進之法,爭取這場戰事隻有先手和中盤,或者說中盤就是收官?宗旨就是從頭到尾,都契合‘可控’二字,不給蠻荒天下任何翻盤、甚至一點意外都不給他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