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丁文滋語(1 / 3)

有些外國小說的扉頁上,寫著“謹以此書獻給某某某”。國人也有學著這麼寫的。我很不解,書是要大家看的,應該獻給廣大讀者才是。現在,我在寫書,這才突然醒悟,那“某某某”是寫作者心中的至愛,是那個人在召喚著他,他的才思、情感才如同山間的小溪,潺湲流出。是人間溫暖、深摯的愛意,鑄就了不朽的文字。我正把這愛意換化成文字,以期不朽。

——引子

第一篇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唐.劉方平

第一章丁文滋語

??花可陶名字起得很有味道,說是她爺爺在唐詩中找到的這三個字。我聽說後,上課找,下課找,翻了好幾本唐詩選注,也沒找到這詩句。《全唐詩》太厚了,翻一遍最少得三個月,我可沒那耐性。

???花可陶的相貌可沒有她的名字有味道,想恭維幾句,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說丟在人堆裏找不著,那是說相貌過於大眾,沒有特色。她不是大眾相,她有特色,她好找。看《三國演義》,說關羽、魏延“麵如重棗”。我一直不解這“重棗”是什麼顏色。棗未熟是青綠色,熟了是暗紅色。“重棗”應該是暗紅色。我們中國人哪有暗紅色的臉?看花可陶那臉色,我猜想,“重棗”就是不黃不黑,黃中有黑,黑中有黃,黑和黃又不是純正的黑和黃,皮膚顯得粗糙,無光彩。二十多年以後,我們幾個同學逛街,她居然花了三千來元錢,給自己買化妝品。那可是我一個月的工資錢啊!我當時真想告訴她:“你這張臉,已經沒有必要再投資了。”看她那麼痛快地成交了,我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莫扶荷在一邊說:“你這臉,抹這種化妝品,正合適。”嗬嗬!太可笑了,女人說謊話,怎麼一點心理障礙也沒有呢!這莫君是忽悠還是真的那麼認為?我看不出來,她平時說話很有分寸,不像是忽悠。

??花可陶畢業後,嫁了個相貌平平,家境殷實的丈夫。前幾年得了什麼急病,歸天了,給她留下個兒子和一個作坊般的工廠。現在,她上午在作坊上班,中午不是請人喝酒,就是被請喝酒,下午挎上一包錢,找個小賓館,開房打麻將。讀書時,她還算文靜。現在,她在酒桌上能吃能喝能白唬(也作白話,東北話的意思是話多又有些誇大)。說到興奮處,還會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一股江湖氣息溢漾周身。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們在一起讀書的時候,她就坐在我前排的座位上。我一抬眼就能看到她,我太熟悉她了,她家境一般,可出手大方,贏得了部分同學的好感。記得有一天,她沒來上課,我竟然坐立不安,心中空蕩蕩的,書也看不進去。

??我早就看出來她對我有意,我有些拿不定主意,障礙是她不夠漂亮。我把這感覺告訴了同窗好友黃蟲子(他叫黃秋叢,我們都叫他“蟲子”)和於溪存。兩個家夥騙了我一頓酒宴,還嘲笑了我一頓,末了,讓我自己拿主意。是呀,這種事情外人能說什麼呢!坦白地說,我告訴他們這事,也不完全是為了征求“寶貴”意見,還有引誘他們說出自己心思的用意。我知道他們的內心和我一樣暗流湧動。蟲子似乎想說點什麼,嘎巴嘎巴嘴又咽了回去。於溪存總是一付老誠持重的樣子,像是在思考什麼。這家夥做事謹慎,情不外露,也不知他心底裏有無愛意。他雖然相貌出眾,可家境貧寒,常懷卑陋之心。說實話,花可陶的人品和性格絕對是一流的,班上的所有女同學都不如她,就是這相貌實在拿不出手。我知道要以德取人,更知道紅顏禍水,可我就是喜歡紅顏,哪怕她以後成為禍水。

???一個美人就是一件藝術品,因目之愉悅,進而心之愉悅。一個人沒有美的形象,僅有一些社會美德,比如樂善好施、助人為樂等等,也能贏得讚譽,但這讚譽多是口頭上的,很少能觸及心靈深處。

??這些年,大政治家、文學家、科學家的死,都沒有鄧麗君的死來得悲壯。這些“家”們無疑為社會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可無論如何也不及鄧麗君以美的形象、美的歌聲給人間送來的美鮮活、生動、滋潤心靈。我是中文係的學生,整天研究美文、美景、美德,怎麼可能不去追找美人呢!

??我的愛人應該是形式和內容高度統一的。

??我不敢同花可陶走得太近,以免一不留神以身相許。可她每天都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攪得我的心也跟著晃來晃去。就在我有些舉棋不定的時候,換教室了,歐水融坐到了我前排,她使我眼前一亮,我試著同她講話,希望她能像花可陶那樣九十度轉身同我說話。可她總是簡單地回答一句,看得出那是出於禮貌,公事公辦,不帶一絲感情色彩。我自知沒戲,選擇了以牙還牙,假裝對她不感興趣,背地裏利用和同學閑扯的機會,說幾句蔑視她的話。其實,在心底裏我還是很尊敬她的。她好像看好黃蟲子了,總是斟酌著同蟲子講話,且表情豐富,我能讀懂那表情,花可陶就是用那種表情同我講話的。每當我的目光從歐水融的臉上切換到花可陶的臉上時,一種審美上的巨大落差,就會重重地擊襲我的心。從“人麵桃花”到“麵如重棗”,對人的視力是個傷害。我動搖了,繼而勸說自己忘掉花可陶。

???那一天,老師講“天涯何處無芳草”一節,先賢的一句話,打開了我心中的結。我開始把臉轉向了窗外,尋“天涯芳草”了。

???現在,花可陶的臉色更難看了,“重棗”向縱深發展。我當年如果沒有果斷地斬斷情絲,而是任其泛濫,相信也絕不會滋蔓到如今。三十年的視覺傷害呀,誰能忍受!這樣想來,還要感謝歐水融,是她用驚人的美貌,提升了我的審美情趣,避免了一場人間悲劇。

??隻是後來,歐水融嫁給了劉雲,我真想不到。原以為她誌趣高遠,目與雲齊,不過如此呀!劉雲長得倒像個爺們,高高大大的,學習成績很差,幾門課程不及格,上課時經常打盹,顯然對學習不感興趣。我也知道這班裏沒有幾個人是真正喜歡文學,願意沉浸在情感的世界中,觸摸並發掘人性的光輝,培養高尚情操。我敢肯定地說,班裏有一半的人背不出來一段超過一百字的文章,有的人連一首宋詞也背不下來。多半是為了應付考試,牽強自己背幾道複習題。考試不及格,雖然不光榮,也不可恥。盡管如此,經常不及格的人,還是被人小覷。我曾仔細觀察過劉雲,這家夥的兩顆門牙向裏麵倒。我小的時候,我那廚師爺爺就告訴我“上門牙向裏倒的人是壞人,不要理睬”。多年來,我一直牢記著爺爺的話,時刻尋找上門牙向裏倒的人。

?歐水融一定沒有這樣經世的爺爺。

?我對劉雲沒有多少好印象,這家夥臉皮真厚。記得一天中午,我們圍坐在學院食堂的圓桌邊吃飯。歐水融不吃肥肉,把菜碟裏三五片肥肉放在蝶子邊上了。劉雲說愛吃,都給挾吃了,一邊還說“好吃,好吃”。蟲子見了,不懷好意地把自己碟子裏的兩塊肥肉扔進了劉雲的碗裏,嚴肅地說:“給,這還有!”歐水融怎麼就感覺不到呢?好男人有這麼追求女人的嗎?多沒麵子啊!畢業後我們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上學時走得近的同學還經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