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官員又來檢查賬目了。我真有點懼他們,每次來查賬都能查出問題,這小廠年年被罰錢。這一次又查出問題了,賬目上有一噸鋼材,稅務檢查官對我說:“你這一噸鋼材是固定資產,怎麼下在低值易耗品科目上去了?這是偷稅(下在哪個科目裏,稅款不一樣)。”我一時想不起那噸鋼材用在哪裏了,就認了罰款。
他們走後,我忽然想起了那噸鋼材是為了捆綁貨物,買的一噸鐵絲,下在低值易耗品科目中沒有錯,不應該罰我錢。我趕忙給那稅官打電話解釋,想讓他在下個月的稅款中扣除罰我的錢。那稅官聽後沒說什麼,隻說“知道了”。
真想不到,第二天上午他就來了,還帶了一麵包車稅務官,讓我把所有的賬目拿出來,要重新查一遍。
我知道這電話打壞了,他們不但不能退給我錢,還要再罰我的錢。我清楚他們肯定能找出毛病,他們掌握稅收政策,雖然也賣給我們稅收知識方麵的書,可解釋權在他們那,我們這小企業也雇不起真正有本事的財會師。
我強忍怒火,佯裝笑臉,給他們賠不是,說是我看錯了,請他們諒解。領頭的人假裝堅持了一陣,見我已徹底服軟,才大手一揮,走。他奶奶的,我幹得這麼辛苦,還得不到尊重,他們隨便找個理由就罰我的錢,我還要賠笑臉說“好,好”。在稅官的心目中,我的錢都是偷漏稅得來的。看小說《教父》,我隻完整地記住了上麵的一句話“個人必須忍受社會強加給我們的侮辱”。我忍了,同時慶幸自己又過了一關。
這一年冬天,喬洞不行了。我把氣息奄奄的他抱在懷裏,想撫慰他安詳地歸去。想不到他竟喊了聲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我廠女會計的名字。我這才知道老實人是靠不住的。氣得我心想你登天後,我第一個辭了她。在那個雪花飛舞的午夜,天外飛來了一隻仙鶴,把喬洞馱走了,馱向了西方天際的深處,我仰頭看著天,心想,他名起得也不大呀!怎麼承受不住了?喬洞臨走時,囑咐我幫他照看那還不算老的父母,我點頭答應了。
他走了,帶著對塵世的無限眷戀走了。為了顯得有禮貌,我撲在他漸次冰冷的身上,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他的名字,任淚水亂飛。丁文滋把我扶起來,冷冰冰地說“別嚎了,他不過是先走了一步”。黃秋叢在我身邊小聲說“他會在天堂等你的”。
我知道以後的日子會很艱難。畢業典禮時老院長的話總在我的耳邊響起“年年難過年年過”。畢業這些年來每到難過的時候,我就想到這句話,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提醒自己要堅強,還有很多事等我去做呢。我想起了李奶奶的唱段,“擦幹了眼淚,埋藏了屍體,又上戰場。”
我主政的第一個春天,市場發生了變化,原料價格大漲,產品價格也跟著大漲。我那一院子的庫存被高價搶購一空,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又擴大了廠房,把院子裏能蓋房的地方都蓋上了房子。有人告訴我,“多蓋點房子,動遷的時候能多要點錢。”這一蓋廠房才知道,連最沒有權的氣象局現在也有了行政審批權,公章也值錢了。知道是什麼嗎?安裝避雷針啊!減政放權的路還長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