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黃秋叢語(六)(1 / 2)

起點成了終點,我又走回了原點。對方一定也很累,她總是安慰我,現出同情的模樣。她不是我的愛人,她是上天派來給我上課的,這堂課令我刻骨銘心。我望著落在遼河上的雪,忽然想到了千山,想到了在雪花飛舞的山路上艱難行走的我,能走出大山真是幸運。

佛一定在暗示我,他要告訴我什麼呢?

佛呀!三十年前無我,七十年後亦無我(鬥膽按活一百年算)。我微如塵芥,人心的晦明變化我哪裏看得懂!您就不同了,兩千年前有您,千萬年後亦有您。您法術無邊,無所不能。請您明告訴我:為什麼讓我在山中迎風負雪走那麼久?我是不是該早一點回頭?

魚入海了,

是我把它放回去的。

我不是有意要放走它,

因為我留不住。

理智告訴我,

留不住的東西就不該是我的。

我非常清楚失去的東西有多麼可貴,

可我束手無策,沒有主張。

又怕做錯了,更丟麵子。

隻好轉過臉,舍棄了我的心愛。

唯一的好處是,

以後無論失去什麼,我都不會縈懷。

一九八六年春天到了,聽說歐水融結婚了,像施雨婷一樣沒有通知我,我沒有去。結婚是人的終身大事,要通知所有的親友到場助興。我知道她們不是把我忘了,她們不會忘掉我,一如我不會忘記她們。她們結婚不告訴我,有她們的原因,什麼原因,我說不清,也不想說。

我知道她們是好樣的,娶了她們日子一定會過得很溫暖。她們的美貌是實實在在擺在明處的,誰也不能無視。她們因為美貌顯得過於自重,這自重又為她們增添了韻味。我不能比較她們兩個人誰更美,也比不出來。我看到很多男同學喜歡她們,我也喜歡。每次同她們在一起,總有舒爽的感覺,就像坐在山間的小溪邊,看清亮的泉水在山石間流過,聽流水擊打山石發出的聲響,感到神清氣爽。這感覺過於清涼,缺少暖意,我太熟悉她們了,她們沒能撥動我心底最柔弱的那根弦,她們在我心中撩起的浪花延綿很久,留給我的是美妙的回憶與普通程度上的傷感。

廖雲舒不是清泉,是崖上迎著太陽孑立著的小花,我想把她采回家。她在我心底掀起的波瀾一下子就漫過了原本穩固的堤岸,向我心靈的最深處襲來,這波瀾“遮天壓地而來”,打得我暈頭轉向。我原以為久曆江湖,屢經風霜,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麵對風浪,自會泰然處之。真想不到,意誌竟這般脆弱,情感幾乎壓倒了理性。

在那個雪花飛舞的隆冬以後,我決定不再去找廖雲舒,隻當她是浮雲,已經被微風吹走了。盡管我們有過一段真情,可沒有建立起信任關係,我甚至不敢相信那就是愛,隻當做是一種浮躁的情緒,並為自己竟然沉湎於這種情緒中,沒有瀟灑出塵之態,深感不安與羞愧。

廖雲舒也和我一樣,有一次她問我:“我們這樣能算是愛嗎?”她說話的口氣是設問,答案是“不是”。有兩次我們分手的時候,她為我們的關係沒有進展露出了失望的樣子。

我非但沒能體諒她,還怪她沒有說服父母,衝破“封建家庭”的阻礙,總覺得她是在試探、摸底。她的表情、語句和行為總是很恰當,從沒有芳心不能自持的真情流露,總是留有希望,又看不到希望,讓我感到她不夠真誠,真誠才是愛的基石。

我厭倦了,我相信上天一定會再向我恭推一個好姑娘,來這河邊會我。

理智雖然這樣告誡我,情感卻不能自抑,我總是不自覺地想到廖雲舒,每想到她,都悵惘若失。愛,有時候是種傷害。盡管她從未拒絕我的邀請,還想著“明天見”,我還是真切地感到了這事成不了。

我的認知水平或是說我受過的教育告訴我,為愛感傷、心疼是不健康的、恥辱的,大丈夫當不為情感所動,理智說服了情感,我努力在廖雲舒麵前裝作無所謂,裝作不在乎。

我到了四十歲才知道,年輕人為愛低頭、為愛感傷或是為愛流淚是一道美景,是人間真情的自然流露,是崇高的情感,痛苦和悲傷是愛的升華,高尚的人才會有淒涼惆悵的感觸。

我當年竟懦弱地等著一個還不太熟悉的小姑娘開口,放不下人家,又放不下尊嚴,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一定在那個雪花飛舞的河岸,迎著西伯利亞刮來的痛痛快快的大風,喊出青春時期的最強音:“廖雲舒,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