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淡君王去國,
風流司馬無家。
歌扇舞衣行樂地,
隻餘衰柳棲鴉。
贏得芳名傳樂部,
何惜頸濺血花!
自李師師在鎮安坊接客以來,彈曲千萬,聽者萬千,向來無誰聽過李師師激越高亢的彈唱。這天在龍亭之上,她引頸高喉,唱得似激流高山,行雲流水。然未等達賴在這激越的亡國之恨中醒悟過來,李師師便麵對南方,說一聲“邦彥,我先你去了”,就拔掉周邦彥所送金簪,向咽喉猛刺三下,又將帶血的簪子,一折兩段,吞進了肚裏。
終於,她就倒在了龍亭的柱旁。待達賴驚醒,地上已是一片豔血,李師師也已麵青手白,抽搐不止,把自己的生命隨手扔給了八百年前的那個塵世,而唯一握在手中的,卻是周邦彥寫給她全部的書信和贈詞《解連環》:
怨懷無托,
嗟情人斷絕,
信音遼邈。
縱妙手、能解連環,
似風散雨收,
霧輕雲薄。
燕子樓空,
暗塵鎖、一床弦索。
想移根換葉,
盡是舊時,
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
料舟依岸曲,
人在天角。
漫記得、當日音書,
把閑語閑言,
待總燒卻。
水驛春回,
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對花對酒,
為伊淚落。
天是半灰半白之色,雲彩低得仿佛伸手可及,站在樊樓頂上,倚窗而望,不要說《清明上河圖》上的繁華東京,早已一去不返,就是一落千丈的徽宗時期,也是無蹤無影。大宋朝代,除了給東京百姓留下一些夢幻以外,再就是古都的虛名了。周明靠著窗欄,手裏捏著《清明上河圖》的畫卷,把目光落在東京的形象上,忽然覺得,不要說宋時的山水城郭已去,就是宋時的東京人心,委實在今日東京人的骨血中,也殘存不了幾滴。在前麵不遠徽宗宴的雅靜餐廳的單間,昨晚他和季紅圍著一桌所謂的宮廷宴菜,簡略地述說了彼此十餘年的情況,周明便開門而見山地說:“我真的離婚了。”
她問:“真的是為我?”
他說:“真的是為你。”
她便笑了:“也算我沒白愛你周明一場。”
他說:“你呢?”
她說:“什麼?”
他說:“離婚。”
她說:“你離婚也不先征得我季紅同意。”
他說:“由不得你我了,季紅。”
她問:“那由得了誰?”
他答:“情愛。”
她就看著周明,說,周明,你怎麼十多年了一點也沒變。然後又說,今晚就住到我家吧,我丈夫出差了,今晚肯定不會回來,要說愛,我還真的隻愛你周明一個,可要說離婚,我覺得犯不著的。我實話給你說周明,我和我丈夫誰也不愛誰,可我們過得很好,從沒吵過架。他也當過兵,打過仗,在外麵有情人,時常十天半月不回家。我不管他,由他去吧。男人們就這樣。他能掙錢,對我管得也不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來了這就好了。說到這,她停下稍頓片刻,把目光擱到周明的臉上。這麼說吧,她說,我季紅一生一世都是你周明的女人,不管你什麼時候到東京來,或你在天涯海角讓我季紅去,一句話或者一封信,一個電話或一封電報,我季紅也就是你周明的女人了。
說完,她沒有吃菜,也沒有撫弄酒杯,而是把身子倚在高背椅上,讓目光從周明的頭頂,翻山越嶺地爬將過去。
她說:“走吧,到我家,早些睡。”
他說:“季紅,你實說,你還有沒有別的情人?”
她說:“有。”
他問:“幾個?”
她冷眼盯著他:“和李師師的一樣多。”
他說:“我排在第幾?”
她說:“第一,就像周邦彥之於李師師。”
他說:“你回去睡吧季紅,我住在東京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