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明琢磨一會兒馬曉初的話,吸口煙,點點頭,又搖搖頭。
老王聽了馬曉初的話想到癱在床上的老婆,一想起老婆他就想哭,他努力遏止自己不想老婆這事,可哽在他的心上不想又忘不掉,他看了看表,還差十分就九點了,九點一到他就又得跑回家幫老婆把尿喂藥。
軍史辦真的沒什麼事好幹,最多就是隔三差五地給曾在S軍工作過的老首長老同誌發一封信,繼續征求他們對軍史的看法,這些信十有八九會杳無音訊。他們知道這些老首長、老同誌老得已經自身難保了,況且該說的該回憶的都已經寫在軍史裏了,軍史裏有時會出現一些皮皮毛毛和自己印象對不上號的,但那些小事無傷大局,也沒有必要在那些小事上糾纏不清,保住自己的老命要緊,玩玩氣功,養養花兒遛遛鳥什麼的。偶爾,這些老同誌出門辦事或看望老戰友,途經這座城市會想起在S軍的崢嶸歲月,停下來住兩天,軍史辦的人會熱烈接待,安排吃住,然後象征性讓這些老同誌回憶以往的歲月,這些老同誌會認真地講述那過去的故事,炮火連天,吃樹皮吃草根……憶完苦這些老同誌才發現過去的那些熟人都已不在了,有的死在戰場上,有的已經作古,想起這些,會流下兩滴清淚,然後告別已經陌生的S軍去繼續他們的旅行。
沒什麼事可幹的軍史辦幾個人,喝喝茶水,聊聊天,每周參加一次政治部的部務會。軍史辦本來在政治部就是編外的一個辦公室,政治部的會議,大都是由主任或副主任布置其他五大處的工作,軍史辦的工作不用強調也不用布置,日子複日子就行了。每次開完部務會,主任都會問一下其他五大處的處長們有沒有什麼困難或要求之類的話。這些處長們有時會說幾句,有時不說,不管說不說,主任都征求地問一下,輪到軍史辦的時候,主任的目光會在三個人的頭上越過去。他們心裏也清楚,主任問不問都一樣,問也是白問。然後主任宣布散會,其他各處的人一個個都很忙碌很緊張的樣子蜂擁著往自己的辦公室裏走,軍史辦的三個人等別人走完了,才悄沒聲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進門老王就關上門,點燃煙吸上幾口,很有感觸地歎口氣道:唉——這日子。
馬曉初不管這日子不日子,他有自己的事要幹,老婆交給他的任務,他絲毫不敢有個閃失,他清楚,股市如戰場,一不留神連本帶利都會卷進去。今天你還是百萬富翁,明天保不準你就會是個窮光蛋。
股市信息他大部分從兩種渠道得到,一是漢顯傳呼機,隻要按一下按鍵,它會及時地傳達出股市上漲或下跌指數;另一種渠道他從小姨子那裏獲得。小姨子工作的那家外資企業也參與了股市競爭,小姨子是學經濟的,給外資企業老板當第三秘書,掌握著外資企業不少的信息,同時也洞察股市行情。馬曉初老婆把自己戶頭上的股票交給馬曉初管理,總是不太放心,她走時交代,不明白的事一定要多找她妹妹商量。老婆每到一處,總是及時地告訴她房間的電話號碼。不管買進或賣出,一定要通過自己的妹妹和她商量再做決定。小姨子公司的電話可直撥全世界,電話打起來也方便。
馬曉初每天都要和小姨子碰個頭,溝通一下信息,剛開始馬曉初有些不太願意和心高氣傲的小姨子打交道,他不想讓一個大男人被兩個女人雙重控製。一開始,馬曉初總是例行公事地找她,後來小姨子不用他找了,有時會直接找上門來,或者呼他一下在什麼地方等他,當然這一切都是業餘時間。雖然馬曉初知道不管是小姨子找他或約他,他怎麼說也處於被動地位,他想違抗小姨子這種命令式的約見,可事到臨頭每次他又總是如約前往。他覺得小姨子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在吸引著他,這是老婆身上所沒有的。她們雖是姐倆,年齡也隻差兩歲,可小姨子卻給了他一種全新的感受。這種感受讓他愉快而又甜蜜。
小姨子每次約他或找他也不完全是股票上的事,大部分時間,他們在一起說一些沒有用的話,山高水長天氣冷暖。他知道小姨子還沒有談男朋友,二十五歲的大姑娘了也該有個男朋友了。有一次,他和小姨子吃完冷飲,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馬曉初就順嘴說一句:你和我來往不是有戀父情結吧?
小姨子啐了他一口,他嗅到了從小姨子嘴裏散發出冷飲的奶香。他沒去擦臉,任那奶香在臉頰上飄散。
在辦公室裏,每隔一兩個小時馬曉初總是要把股市上的數據抄在一張紙上,不一會兒,一張白紙上已被一排排阿拉伯數字充滿。
這時李向明看老王不在屋,便扭過臉衝馬曉初說:小馬,咱們都是一個辦公室坐著,你天天搗鼓那些玩意兒不大好吧?
馬曉初頭也不抬地答:有什麼不好,雖說有規定軍人不準炒股票,可這股票的戶頭是我老婆的,我隻不過是學著經營罷了,況且這也算是軍地兩用人才培訓吧。停了一下抬起頭又道:人不學點東西不行哇,咱又不能在部隊幹一輩子,現在地方哪個單位幹不是憑本事吃飯,咱們這些當兵的,不學點專業,等到了地方還不得餓死。
李向明聽了,沒說什麼。他又想到了自己上的“業大”,他學的是黨史專業,這個專業不知以後到地方能不能用上。要是自己萬一有一天轉業了,沒有地方要他就去中學教書,這麼一想,他就想到了當小學老師的玉枝,又想到了天南地北飛來飛去的馬曉初老婆,便不敢再往下想了。莫名其妙的,他此時竟有了一種悲壯感從心底裏一點點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