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黑暗中睜著眼睛看他,半晌才說:老王,咱們夫妻一場,你恨不恨我?
老王沒料到老婆會這麼說,他想到老婆剛和自己結婚時是多麼潑辣又要強的一個人,什麼事也不甘落在別人後麵。那幾年,自己和老婆生活在兩地,家裏的一切事都靠老婆一個人幹,要是老婆不要強,強硬地讓自己回去侍候月子,也不至於落下終身的遺憾。想到這,老王的眼淚就流下來了。老王不想讓老婆看見自己哭,忙別過頭去說:什麼恨不恨的,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麼,況且你的病也不是沒有希望治,我聽說外國專家發明了一種專門治療你這種病的辦法,等中國也有了就去試試。
老婆仍不說話,老王一直在老婆床前站著。
老婆終於說:你去睡吧,我沒事,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老王說:你也別胡思亂想。說完就走到自己床前,躺下了。可他仍是睡不著,又不敢動,怕老婆聽見,於是就那麼難受地躺著,不知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了些什麼。不知什麼時候,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早晨起床號他也沒聽見,是老婆把他喊醒,他剛穿好衣服,出操的號聲就響了,他抓過腰帶就往操場上跑。但還是晚了,他看見早操隊列前軍長正在講話,他沒敢驚動人,悄沒聲息地站在了隊尾,他看見吳軍長瞄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難受了一個早晨。
老王想找吳軍長談一談,談一談自己轉業的事,哪怕是向吳軍長傾吐一下壓在自己心裏這麼多年的苦水,離開部隊也就心甘情願了。可他又怕吳軍長不見他,這麼多年了他還從沒去過軍長家,到辦公室找軍長說自己這些事,軍長在辦公室裏又很忙,進進出出彙報請求工作的人都排成了長隊。自己的事和這些工作的事比起來,簡直渺小得不值一提,自己有什麼臉麵去辦公室打擾軍長呢。這麼一想,老王就犯難了,要不向軍長倒一倒自己的苦水,簡直都快憋悶死了。想來想去,他就想到了管理處的何處長,在外人眼裏何處長和軍長來往最密切,要是何處長能在軍長麵前說幾句好話,軍長也許會改變主意。想到這,趁馬曉初不在屋,老王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李向明說了,李向明聽了老王要轉業的事也很吃驚,同情地一直聽老王說完。老王說完之後,李向明問:那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老王說:你和何處長關係不錯,有時間你陪我去何處長家一趟,看在你麵子上何處長也許能幫個忙。
李向明琢磨了一下就說:行,晚上就去吧。
晚上老王和李向明兩人來到何處長家,何處長一見老王又吃驚又興奮,忙讓座倒茶,忙完了才說:老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這人可不輕易串門呀。
老王就說:誰讓我老婆是那樣呢,都在一個機關幹著,這麼多年連個門都沒串過,有愧呀。
兩人又談了些別的,李向明把話題引到正路上,何處長認真地聽完樂了,用手指著老王說:老王你是不是在罵我,你我在軍長的眼裏都是下級,隻不過因工作關係我和軍長來往多一些。老王不說別的,我在你麵前還是個新兵蛋子。你當連長時,我還是個新兵,我怎麼能和你比。你和軍長都是紅旗連出來的,都當過紅旗連連長,不說別的,就憑這一點你在軍長心中什麼分量。別看你現在沒職沒權,那是因為你老婆把你拖累了。要不你現在最差也幹到師長的位置上了。
何處長一口氣把話說完。老王目不轉睛地聽完。兩人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老王在何處長的話語中自信心一點點地膨脹起來。他似乎又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何處長喝了口水說:老王,軍長在人前背後可沒少說你好話,說你當年在紅旗連如何如何。
幾個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老王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他恨不能馬上就要見到軍長,一吐心中的委屈。最後他告辭何處長,從何處長家出來直奔軍長家,他怕夜長夢多。怕自己的勇氣和自信心睡完一覺會煙飛雲散。
他來到軍長家時,客廳裏正有兩個處長在向軍長彙報什麼,軍長見到了老王,忙讓進屋裏,回身對那兩個處長說:明天去辦公室彙報吧,今晚就算了。
老王聽了這話激動得手都有些發涼,他想何處長沒有騙他。兩個處長走後,軍長就說:我知道你找我要說什麼。
老王萬萬沒有料到軍長第一句話竟這麼說。他從軍長的話裏聽出了溫暖和信任。此時,老王的話語似開了閘的河水,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從自己的新兵開始,說到紅旗連,又說到自己老婆,說到老軍長,還有現在的軍史辦……老王稀裏糊塗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不知說自己想留隊還是想轉業,總之該說的都說了,最後動情地叫了一聲軍長,鼻涕眼淚都流下來了。老王在敘說過程中軍長一聲沒吭,不停地吸煙,動情處,老王看見軍長的眼圈也紅了。老王說完,軍長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
軍長突然說:你哭什麼?
老王立馬止住了哭,隻剩下了哽咽。
軍長又說:紅旗連的人都是硬漢子,寧折不彎。
一句話把老王從沙發上震得站了起來,他像個新兵似的筆直地站在軍長麵前,這瞬間,他恍似又回到了從前,一個威武堅強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