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F一起生活的那一年,我和高中的女友在酒吧裏重逢了。隔得遠遠的,她麵朝我跳著舞。後來她去了我家幾次,我們坐在地板上,她坐在我背後摟著我,我感覺自己的脊梁伸直了,我們僵硬地這麼坐了一會,她的手滑了下去,拿起了煙。現在怎麼辦?我問她,沒有回頭。我們去開房間吧,她說。
脫衣服的過程沒什麼兩樣,但我在浴室裏待得真夠久的。她把燈全關了。我已經卸掉了隱形眼鏡,什麼都離得很遠,都不能一眼望到盡頭,我終於摸到了床沿。床是單人床,簡單乏味,毫無風格可言,在這樣的床上,我能走多遠?
我沒注意到那天是幾號,我該記日記的。
我被撞得很疼,這就是那晚的全部。我敢肯定她做的方式不對,可我不確定該怎麼做。她的小腹很平坦,像一個男孩子一樣,趴在我身上。笨男孩,隻知道用骨頭撞我。我開始撫摸她,我的手很小,比普通人的都小,手指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方向肯定是對的,但我到不了那兒,要是我能到達那兒,也許我們就有希望了。後來我內心放棄了。這次旅程如此重要,我需要持續前進,且必須到達終點,但我內心放棄了。我隻知道,得與男人共同生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就是那晚的情況。後來我又試過幾次,每次都形單影隻地一個人回去。那些緩緩擠壓過來的皮膚,沒留下任何形式的印記。
我隻和她一起去做過足底按摩。那僅有的一次讓人實在難忘。我從未聽見過,誰的叫聲如此洶湧。那是個盲人按摩院。我們躺在兩張並排的折疊椅上,她雙手捧著一本雜誌。兩個瞎了眼的中年男人,坐在我們腳邊的小凳子上,用白毛巾包起我們的腳。她一直都是個女孩模樣,她卻在那雙手下扭動起了身子。好癢啊,她喊道。好酸啊,她喊道。她大聲地自顧自地呻吟起來,邊呻吟,邊笑,似乎是想讓那盲人住手。一個小婦人。她的聲音有些不像話了。我注意到其他人向她張望過來。我還注意到為我按摩腳的男人,臉朝她那邊轉了過去。她像是就要到高潮了,偏著頭,露出光潔整齊的小細牙來。她沒注意到我的煩躁。
我不知道是否真有上帝,它在天庭站了多久。它可能一直都在那兒,目睹著我看著她。
我喜歡和漂亮女孩交往。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我多大歲數?八歲?十歲?那些女孩的胸都像我的胸一樣平坦,她們的屁股,隻要不比我的肥就行。八歲時我搶過同桌的肉饅頭,劈手就奪,那個可憐的戴眼鏡小男孩,他奮力保衛他奶奶給他買的饅頭,最後它終於從他緊握的手中掉了出來,連同那隻塑料袋。他惡狠狠地對著我吐口水,我的衣服上有他的口水了。前排的那個紮小辮女孩兒,兩手托腮,裝模作樣地看著課本。她知道我是為她搶的。上課時那男孩用鉛筆戳了我一下,我差點叫出聲來。
十歲時我出手幫了一個女孩打群架,那個下午恐怕無人記起了,男孩們看起來充滿惡意,我們退到了沙濾水槽上。那女孩貼著我的後背。後來我摔了下去。是她把她推下去的,男孩們七嘴八舌。體育老師把我抬上黃魚車,一起去看醫生。醫生溫文爾雅。得好好給你縫,要不然你就破相了。他的聲音很溫柔,可我不記得那張和藹的臉了。他在我臉上縫了七針。我告訴她的時候她湊近了來看。看不太出,她說,那醫生技術不錯。我顴骨處的皮膚上仍能隱約看出那女孩留給我的印記。說實話,我不太記得那女孩的臉了,更別提她看到我再次出現在教室裏時賊溜溜怯生生的眼神,可我仍然能夠說出她的名字。
這都是些多麼平淡無奇的記憶啊,就像她愛過的那男人一樣。再強烈都會歸於平淡。
那些不重要的飯局,她和我都會一起參加。我們本不該這麼打上車送上門的,我們不是沒有錢,我們自己可以點菜,邊吃邊說話。現在想想,當時那樣化妝換衣服,得有多麻煩啊。我們每個星期都會有幾天,來和那些男人吃飯。他們,總是中年男人們,他們勸誘她喝酒。我專注地吃著菜,心無旁騖。男人們對我很快失去了詢問的興趣。他們相互遞著話,然後會有一個,站起來,端起酒杯盯著她看,邊讓服務員替她滿上邊笑著,他們都不記得清理自己的鼻孔,大張著,幾根鼻毛跟著一起,貪婪地嗅她身上的味道。她的香水一直在換。其他男人坐著,臉上都是慫恿,如果有女人,多半是幸災樂禍,我記得有一位,用手指梳理著長發,帶著微微的嘲諷的笑。他們似乎巴望她喝得站不住腳,最後隻能躺倒在包房裏的沙發上,任誰都能看看。她喝得臉紅紅的,好像無助地大笑著,尖著嗓門說話,微微喘著氣。我好像聽見,許多人在喊我的綽號。來呀,有本事你來拿呀。男孩子們把我的書包高高地拋起,越過我的頭頂,我左奔右突,跳起來想抓住那隻書包,幾乎總是撲空。就這樣跳上好幾分鍾,什麼也沒撈著,卻還氣喘籲籲,笑著向他們求饒,還給我吧還給我吧。書包最後落了下來,鉛筆盒從裏麵翻滾出來,它們亂作一團。幸好,我和她都沒有足夠大的胸脯。那些肉若是足夠大,就會不知好歹地跟著瞎蹦躂瞎折騰。有那麼一瞬,氣結住了,我想著能揍誰一頓。揍男孩,可以衝著胸脯正中心踹上一腳。揍女孩,可以像電影裏那樣,扇上一耳光。你怎麼了,你還好吧。我清晰地聽見她的聲音喊著我,氣再次順暢了。接下來,杯盤叮當,我繼續吃,世界歸於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