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萬籟俱寂中,這狼崽兒的呻吟傳得久遠,又駭人。奇怪的是,其父母始終未露麵,也沒有傳出村民都聽慣了的那聲聲狼叫。一直尋機報複的公母狼此時躲哪兒去了?難道眼見著自己小崽兒被吊在樹上哭泣而不顧,膽小縮頭一走了之?
天亮了。狼崽兒無力地閉上嘴,再也叫不出聲了。它實在太累了,耷拉著頭,混沌睡去,怎麼捅也懶得搭理和掙動了。它猶如一隻長藤上懸掛的吊瓜或一顆葫蘆,隨風搖擺。其實村民們也累了,大白天了,狼是不會來了,緊張了通宵,該回去補覺或吃上早飯,該幹啥就幹啥了。山郎村長抬頭看看那風中悠蕩的狼崽兒,遠眺著村外的原野沙坨,忿忿自語該死的老狼不上當,算啦,回家歇著去。於是最後一撥兒狩獵者也散了。
娘娘腔金寶舍不得那想換酒的狼崽兒,盡管他的獻計未能呈效,仍壯著膽子跟村長說要解下那狼崽兒。解個頭!吊死它!山郎氣不打一處來,罵得娘娘腔頓時耷拉了腦袋,與那狼崽兒無二致。
太陽在晨霧中很模糊地上升起來。
村口孤樹上吊掛著那隻孤苦零丁的狼崽兒,不正常狀態下依舊昏然睡著。
村中的女人們開始忙活著一早兒的活計:做飯、喂豬、哄雞、喂男人和孩兒,學生上學,男人下地,驢叫牛哞,鄉村晨景一般在很忙亂中展現。生即是忙,忙著忙著累著了心,那就隻剩下亡了。
此時,那無人的村口,突然從遠處射來一支箭般的灰影子。悄無聲息,圍著孤樹轉一圈兒,敏捷機警地嗅一嗅周圍物什,接著退出幾十米,飛速助跑,然後一縱,身體淩空飛起,衝向那半空中的狼崽兒,同時那張開的利牙準確地咬斷了那草繩。灰影子與狼崽兒同時下落,無法擺脫地心引力,隻好往下垂落。
喀嚓!灰影子落地一刹那,地上那隻埋在土裏、上有浮沙覆遮的大號鐵夾子起動了,狠狠夾住了落進夾子裏的一隻狼腳。
喚兒一那灰狼發出一聲惱怒又懊喪的嗥嘯。嘴裏叼著那隻狼崽兒,它的孩子。
或許它是為躲過了想襲擊的人群卻未能躲過地下埋設的機關而懊惱不已。它開始掙紮,拖著鐵夾子躥眺,可是鐵夾子連著小手指粗的一根鐵鏈子,鐵鏈子有兩三米長,那邊頭兒拴在一根胳膊粗的木樁子上,而木樁子深埋在土裏。怕驚動了村民,這隻髙大健壯如牛犢、灰毛如箭刺的大公狼,不敢出大聲怒嚎,隻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圍著樁子猛烈地掙撞。腳腕上夾著鐵夾子,夾子後邊嘩啦嘩啦拖著鐵鏈子,嘴上卻始終沒鬆下自認為已救下的小狼。
它來回奔撞著,掙紮著,用肩骨去猛撞那木樁子,又狠狠踢甩夾住其腳的鐵夾子,兩眼勾射出憤怒無比的綠色光來。它無法容忍人類的這種狡猾,靠鐵夾子算計,鐵夾子隻能證明人類的退化,隻能證明上帝對人類的偏愛。
它開始伏地喘口氣歇息,伸出紅紅舌頭舔舐狼崽兒嘴臉。已經蘇醒的狼崽兒突然見自己依偎在父狼懷中,深感驚喜咿咿吼吼直往狼脖子下躥拱。
遠處另有一隻狼在樹叢中徘徊,那是焦灼萬分的母狼。它已知道先去探路的公狼落人圈套,無法掙脫,它幾次想衝過去,公狼卻低哮發出瞀告使其止步。見公狼始終無法擺脫困境,這隻母狼不顧一切躥過去。正這時,村中傳出了呼喊,還有敲打鐵盆鐵鍋聲。
打狼哩!狼來了!打狼喲!快打狼喲!最先發現公狼被夾住的是娘娘腔金寶。他不甘心,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村口的動靜。一見公狼落套,他便驚恐地喊叫起來。娘娘的腔,真如女人般地細長亢奮,聲嘶力竭。打狼呀!
大家都出來打狼呀!狼落套了!
山郎一得到消息,從炕上一躍而起,拎著大棒就往外跑,一邊在嘴裏大喊著,號召著全村人去打狼。
村民們揮動著棍棒湧向村口。村中婦女們敲打的鐵盆鐵鍋響成一團,孩子哭,家狗叫,亂作一片。
一見這陣勢,那撲來救夫的母狼遲疑了一下,絕望地嗥一聲,便掉過頭去,複又向野外躥去。它當然不會笨到白白去送死。
公狼複又躥動,更加猛烈地拽著鐵夾子和鐵鏈,妄圖去掙脫拴死的木樁子。山郎們舞動著棍棒挨近了,公狼呼兒一聲齜牙咧嘴,高高躍起向靠近的人撲過去,那人媽呀一聲往後逃跑,仰天摔倒,好在鐵鏈又把公狼拽回去了。村民們誰也不敢上前了,隻是圍著叫嚷。
公狼毫無懼色地圍著木樁子轉著圈咬嘶狂嗥,不讓村民靠近。麵對那白白如刀的尖牙、那紅紅裂到耳根的血口、那張牙舞爪的凶惡態,人們除有設計鐵夾子的頭腦,更有吝惜性命的自私想法,一一臉露怯色眼含懼意,嘴巴上空喊之外,毫無行動的勇氣。槍打!拿槍來!人類中的智者金寶擠著娘娘腔喊。對!快去拿槍來!人類中的權威者山郎發出命令。當然有執行的,小跑著回村去備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