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電(11)(3 / 3)

前麵的人不走了,她們也隻得站住。她們踮起腳看,隻看見無數的人頭,此外再也看不到什麼。太陽曬著她們的頭發,汗使得衣服緊貼在她們的背上。她們正在著急的時候,許多人忽然退了下來,使她們也站不住腳,搖搖晃晃地跟著他們退了好幾步。

“凶手死了!”“真可怕!”“一身都是血!”許多話從許多人的口裏說出來,她們的耳朵一下子隻能夠抓住這幾句。

她們躲到騎樓下麵,就站在磚柱子旁邊,看著人群像潮水一般向後麵退去。慧猛然伸出右手抓住佩珠的一隻膀子。她的耳朵裏不間斷地響著那幾句話。

“我們再擠上去!”慧堅決地說了這一句,也不征求那兩個女伴的同意,一個人就往馬路中間跑。佩珠和德華也跟著跑過去。

大部分的人都往後麵跑,她們卻要到前麵去。但是前麵就立著那肉的屏風,擋住了她們。她們帶著一臉的汗,瘋狂似地往人叢中亂竄,常常是走了兩步又退後一步。

前麵的人看見她們這樣地亂撞亂衝,便投了一些驚訝和嘲笑的眼光到她們的臉上。

“你們姑娘們倒喜歡看熱鬧!”“前麵過不去了!”“那裏戒嚴不讓人通過!”幾種聲音,幾句話向著她們的臉上吐過來。

前麵忽然響起了軍號聲。她們又退到騎樓下去,就站在一家商店門前,隻看見人往後麵奔跑。

漸漸地看熱鬧的人跑光了。接著出現了一小隊武裝的兵士,他們擁著兩部汽車過來了。

“一定是到醫院去,”佩珠低聲說,她卻看不清楚汽車裏麵的人。

兵士們擁著汽車走遠了。好些人又圍攏來。她們也擠到裏麵去。但是前麵仍然不許人通過。大家站了好一會,在十字路口守衛的軍警才取消了禁令,放了幾個人過去,接著又放過去一些人。慧、佩珠、德華都過去了。

那條街中間就是出事的地點。人剛剛抬走了馬弁的屍體。毀壞的汽車還倒在地上。不遠處就是敏的屍首。

一些人圍著屍首看。她們也擠進去。無疑地這是敏的臉,雖然是被血染汙了,但是臉部的輪廓卻能夠被她們認出來。身上全是血。一隻腳離開了大腿,飛到汽車旁邊。

“敏,這就是你的輪值罷,”慧想說這句話,話沒有說出口,她又流出眼淚了。她的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厲害地痛過。她仿佛看見那張血臉把口張開,說出話來:“你會常常記著我嗎?”

德華把身子緊緊地靠在佩珠的身上,她埋下頭,她的眼睛也濕了。

“我們走罷,”佩珠低聲對她們說,她極力忍住內心的激動。她知道慧和德華都不應該在這裏久看,她就拉著她們走開了。

慧起初不理佩珠,她隻顧不轉眼地埋頭看屍首。後來經過佩珠的幾次催促,她才跟著佩珠走了。德華早就不能夠支持了,她的臉色白得難看,眼睛裏含了一眶淚水。

她們三個人在路上都不開口,好像為著一件事情在生氣似的。後來她們就到了那所舊廟宇。

廣場上榕樹下麵圍聚著兩堆人,在談論爆炸的事情。她們走進裏麵,先到婦女協會去。

影正在會客室裏和惠群談話,看見她們進來,便問道:“你們知道那件事情嗎?”

佩珠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我想陳××一定受了重傷,”影雖然有些激動,但是她的臉上還露出喜悅的表情,她以為這是一個好消息。

佩珠痛苦地搖搖頭,她沉默著。

“敏死了,是他幹的!”慧的口裏進出了哭聲,她馬上走進了裏麵的房間。德華也跟著進去。

影的喜悅被慧的話趕走了。她拿恐怖的眼光在佩珠的臉上掃了一下,她戰抖地問:“真的?”

佩珠低下頭,痛苦地說:“怎麼不真?我們剛才還看見他的屍首,鮮血淋淋的。”

影驚呆了似地望著佩珠,淚水突然從她的眼裏冒了出來。她仿佛還看見敏的臉在她的眼前晃動。

“他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情?又沒有人派他去幹!我真不明白!”惠群含著眼淚直率地發出她的疑問。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但是他已經下了決心了,”佩珠悲痛地回答。“你想想看,他經曆了那麼多的痛苦,眼看著許多人死,他是一個太多感情的人。激情毀了他。他隨時都渴望著犧牲。”

“但是這一次他把我們的計劃完全毀了。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他?”影帶著抽泣地說,聲音低,但很嚴肅。

“是的,他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壓迫。但是我怎麼能夠阻止他呢?”佩珠忍住淚接口說。“我和亞丹都勸過他。但是他不聽,而且我們也沒有想到他會幹這――”她還沒有把話說完,就看見陳清帶著一張蒼白臉跑進屋來。他來報告方亞丹的結局。

第十節

房裏沒有人說話。陳清埋下頭用沉重的腳步踱來踱去。過於半晌,德華低聲說了一句:“他的蜜蜂……這就像一場夢。”

仁民帶著賢從外麵走進來。眾人一齊往房門口看。

“你們都在哭,”仁民悲痛地低聲說。

賢跑到佩珠身邊抓住她的一隻手。

“這是什麼時候!你們還在哭。”仁民的聲音依舊很低,但又是很堅定的,這表示他的頭腦還很清楚,他的意誌還很堅決。

陳清用苦惱的眼光看仁民,嚴肅地回答道:“我們的損失太大了。”他沒有流眼淚,但是他的心卻因為思念那幾個朋友痛得厲害,就像有人拿了刀子在割它一樣。

“仁民說得對,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佩珠猛省似地說,她摸出手帕揩了臉,眼睛裏射出來堅定的眼光。

“現在情形更緊急,更厲害的反動馬上就會來的,”仁民鎮靜地說,他用一種力量把複雜的感情壓下來了。“我們沒有嚴密的組織,又不好好準備,那麼還會有更大的損失。”

仁民的這兩句話進了眾人的耳朵就成了恐嚇的警告。但是他們並不因為這個發生恐懼。再沒有人哭了。大家開始在想未來的事情。

“我害怕工會這次免不掉,”陳清激動地說、但是他並不害怕。

“一定的,他們第一個就會解決工會,”慧搶著說,她的眼睛冒出火,好像她已經準備出發到戰場上去。

“克應該有信來了,他也許有好消息來,”影懷著希望地說。她想到克,就充滿了溫暖、柔和的感情。她的眼睛還是紅的,但是德華的眼睛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