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啊,張靜雯的心還是揪揪作疼了。
李枝枝還在說著什麼,張靜雯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看著李枝枝一張一合的嘴,再看到旁邊有著毛咕嘟嚕眼睛的甘念,想到她丈夫的唇也許無數次地留在那裏,她便愴然感到生命是多麼孤獨,孤獨得幾乎一絲也不掛,一縷也不穿。
後來,張靜雯終於開口說話了,張靜雯開口說話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了老嫗的味道,但是她強撐著,她用平靜和傲慢的語氣對麵前的兩位姑娘說,你們說的,我不太懂,我不懂的地方,我會回去問俞非,隻是我不明白,俞非既然不愛我了,為什麼還死死護著這個家庭,為什麼不跟你結婚!最後一句,張靜雯是對甘念說的,說完這句話,張靜雯就站起身來,在桌子上扔下一百元,昂著頭咚咚走了,留下兩個姑娘在那裏,對視著,漸漸萎敗下去。
張靜雯回到家裏,便解了煩瑣裝束,把自己迅速坐成了一幅油畫,油畫中孤高模糊的主角。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摔了不疼爬起來疼。張靜雯剛才在咖啡館裏鼓著勁和兩個姑娘鬥,回到家裏一個人了,才感到了錐心的痛。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張靜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賴以生存的很多東西,包括驕傲,包括自尊,包括親情,還有對未來家庭生活無數美妙的設想和追求,原以為萬無一失,想都想不到它會失的東西,突然間都被別人轟毀了,她張靜雯的生命一下空了,空得無所適從。然後,張靜雯就哀叫著呻吟了一聲,像個冬天雪地裏骨折的小動物,在地毯上匍匐下來,慢慢抽縮著,淚水泄成了一片。
俞非晚上回來看到張靜雯沒有點燈,很是驚訝,他奔過去攙起地上的張靜雯,問,怎麼啦,你病了嗎?張靜雯在黑暗中甩開他的手,憤怒地吼道,把你的髒手拿開!俞非嚇了一跳,扭亮燈,才看清張靜雯滿臉是淚。俞非問,究竟怎麼啦?典典呢?你沒有去接典典嗎?張靜雯喝道,你心裏還有典典,你心裏不是都被甘念裝滿了嗎?俞非聽到這裏,才知道跟甘念的事敗露了,卻不知道敗露在哪裏,他還想留有回旋,就說,不要聽別人瞎說。張靜雯冷笑兩聲道,聽別人說?是你的小情婦約我到咖啡館親口告訴我的!俞非一聽,知道後院終於起火了,他怕的一天還是來了,但是當時,他想的頭等大事還是典典,他說,典典究竟在哪裏?你沒有去接她嗎?張靜雯看他這會兒,隻把女兒裝了第一位,還是沒把自己的傷心當成一回事,心裏一寒,反而堅強起來,她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冷冷地說,我女兒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俞非聽她這樣一說,知道張靜雯沒有氣糊塗,典典有了安排,也許是去了外婆家,就放下心來坐到沙發上,心想我沒有管住自己,我辜負了你,現在就任你千刀萬剮好了。一麵心裏卻恨了甘念的自私,沒料到甘念有這樣毒的一招。
張靜雯看他的神態,知道說什麼也沒有意思,就拉開門,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張靜雯跑了出去,是比罵俞非打俞非更刺激俞非的一招,畢竟夫妻多年,還有共同的孩子,共同的事業,共同的各種社會關係,是打破腦袋都可以鑲好的血肉關係,張靜雯這一跑出去,也沒說是去賭氣散心還是去尋短見,當然,以張靜雯的個性應該是不會的,但是人在氣頭,也說不準,俞非這樣一想,渾身都嚇癱了,心裏七上八下,各種古裏古怪的念頭亂鑽,仿佛人生的煉獄時刻到了,卻明白自己無能為力,即使追出去也無能為力。城市太大了,一個人不過是滄海一粟,他俞非登高望遠也找不到張靜雯的。
那個夜晚俞非一直坐著等張靜雯回來,煙頭丟了一地。他祈求張靜雯平安回來,他願意跟甘念好說好散,重新做好丈夫好爸爸,他要讓甘念明白。硬搶一個男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張靜雯一整夜都沒有回來。俞非的心煎熬到了極點,到了臨界地方,俞非以為自己要瘋了,卻突然反彈回來,發現了張靜雯的自私:如果張靜雯用自殺來回應俞非的出軌,令俞非從此無法快樂做人。她張靜雯是比甘念還要自私啊。
俞非突然間發覺自己遭遇的兩個女人,沒有一個替他著想,替他這個男人的快樂和幸福著想,替他的生命的權利著想,她們的境界,還不如封建時候的女子。原來現代的各種理論,是把人教得更自私啊。俞非想到這裏,反而慢慢定下神來,他抽著煙,盯著黑暗的某處,仿佛盯了上帝一般,他說,心裏說,我倒要看看,看你把我怎麼樣!
其實,上帝還沒把俞非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