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色梅子
壹
我聽到,有人在深夜敲我的門。先是很輕的“駁駁駁”,像誰在剝青蠶豆。後是“篤篤篤”,像小鳥啄窗。
我驚問一句,誰?
門外再無聲音。隔壁人家有什麼,從陽台上,“啪”地掉下去。我屏住呼吸,我聽到隔壁人家的黑貓,“喵”一聲叫,淒涼的,尾音拖得很長。後來,我聽到它跳上樓頂,在樓頂上疾走。黑貓走遠。四周迅速恢複成寧靜,像一粒石,擊在湖水裏,一陣漣漪後,是更深的平靜。
我是被太陽光晃醒的。那透過紗窗的陽光,調皮地在我的被子上跳躍著。我恍惚了一會兒,夜裏的敲門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我開門出去,門外一切正常。對門人家,在樓道口燒炭爐,爐上一壺水,正冒著撩人的熱氣。我插在門上的康乃馨也還在,褶皺著一張小紅臉,像等人來疼的孩子。
我掩上門,無聲地哭了。28年的人生,我覺得像是走到頭了。一場深刻的愛情,已把我剝離得隻剩下軀殼了。我一個人,遠離江南,來到這座西北小城敦煌,獨自療傷。然心底的傷,一不小心,就會裂開一道口子,往外滲著血。我不能看到人家歡愛的場麵,不能聽到熱烈的話語,甚至,不能看到人家炭爐上的一壺水。曾經,我是多麼向往這樣的庸常,兩個相愛的人,可以不富裕,但有愛情,我甘願在這樣的炭爐上,為心愛的人,燒茶,煨湯,過凡俗小日子。
可是,我的愛情,終在繁華旖旎中淪陷。6年的相愛相守,敵不過一輛寶馬的誘惑,我愛的人,在坐上另一個女人的寶馬時,回頭對我說,小果,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6年的恩愛情重,便都化作虛無。
貳
父親打來電話。父親在電話裏說,小果,你媽想你,想得每天哭。
那會兒,三月的陽光,在敦煌的天空中,燦爛著。卻突然地,飄起了雪,太陽雪。
我對父親說,告訴媽,我很好,再過一段日子,我會回去的。
得承認人的自私性,父母養育了我二十多年,竟不及一個外人給我6年的愛情。我遙望著我的江南,我落下淚。
回到租住房,我把隨身帶來的照片,全部攤到床上。我一張一張看過去,每張照片上,都是我和那個叫張星揚的男人,相親相愛的模樣。我們在花叢裏追逐。在沙灘上奔跑。在小小的房間裏,頭挨頭地,對著一盆富貴竹笑……
我說,星揚,我喜歡雪,我想看下雪。那是冬天。江南的冬天,光濕冷,就是不下雪。張星揚就去轉動書桌上的地球儀,指著西北的敦煌告訴我,這裏,雖是沙漠,三月天也下雪,我會帶你去看沙漠雪……
現在,我的窗外,正飄著雪,卻沒有了愛情與我相守。
叁
仿佛又聽到敲門聲響起,在靜的夜裏。遲遲疑疑地,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我問,誰呀?
回答我的,是寂靜。連風聲也聽不到。隔壁人家的黑貓,今夜沒有叫。
我睜著眼睛等一會兒,等得疲憊。不知什麼時候,我昏昏沉沉睡過去。
卻突然被一人搖醒,我的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丫頭,丫頭。我循著聲音,努力讓眼睛撐開一絲縫,天哪,你猜我看到誰了?我竟看到於少青。我狂喜地大叫,於少青,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於少青隻是看著我笑,那麼愛憐地看著我笑,他說,你這丫頭,睡覺也不知道關好門。
和於少青,是那種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啊,幼兒園,手牽手地去上學。小學的時候,桌子挨桌子坐。中學裏,位子是前後排。大學裏,居然又碰到一起。不但碰到一起,居然還念同一個係。不但念同一個係,居然還是同一個班。我跟於少青說,我們前世一定是孿生兄妹。於少青點頭表示讚同。
所有人都知道,於少青對我的好,比親哥哥還要親哥哥。他總是摸著我的頭叫我丫頭。有了好吃的,絕對省給我吃。有了好玩的,絕對讓我先玩。他為我抄過若幹次作業。為我跟人打過無數次架。大學裏,我暗戀物理係的張星揚,暗戀到失眠。他找張星揚喝酒,酒喝到微醺,他扳過張星揚的臉來說,張星揚,你有什麼好啊,長得也不好看,我那天仙妹妹,居然愛上你了。我在一邊,當即紅了臉,我說,於少青,你再胡說,我跟你斷交。卻聽到張星揚大著舌頭說,蘇小果,我也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