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猛地一震,有溫熱的淚意幾乎要奪眶而出。我感覺到老人話語中的無限不舍和牽掛,他那失去溫度的冰涼身體告訴我,他隨時都要去了。
而我那時候雖然悲傷,卻不曉得,這是他此生對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侍候著他躺下,我久久地不肯移開自己凝視他的眸光。生怕這一移開,他的氣息就從此扼斷。
弄雪抱著孩子同蔽月守在屋子裏,孩子很乖,不哭不鬧。
我眼裏幹澀,喉頭似乎被什麼緊緊卡住,生生地痛著。我告訴蔽月和弄雪,我去屋外透一下氣。
之後,我轉身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我坐在屋外的青石上,還來不及喘一口氣,便聽得裏屋弄雪的哭喊聲和蔽月大聲叫我的聲音。
我隻覺得天昏地暗,瘋了一般朝屋內奔去。
趕到床邊時,老人正好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半仰著身子在蔽月的臂彎,張著嘴,瞪著眼睛,似乎想要看見什麼,想要叫著誰的名字。
而此刻,正是午時。
昨晚的夢境,無情地上演。
老人,去了。
我還來不及叫他一聲“爹”,他便匆匆地走了。
我轟然倒地。
整個煙影宮挽上了刺眼的白紗,所有人都穿上了白衣。我、弄雪和蔽月皆是重孝在身。
白色的靈堂前,弄雪哭得死去活來,我們三人中,她是哭得最多,流淚最多的人。
隻有我和蔽月沒有哭,看不見蔽月流淚,卻看見他青色胡茬越來越多,眼眶是赤紅一片。
我流不出淚,亦說不出來。
我隻是像行屍走肉般守在靈堂裏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我聽不到婢女們的勸慰,亦不需要任何的服侍。
我不知道誰來了,也不知道誰走了。
眼前,隻一直浮現著從小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的音容笑貌,生活鮮明,仿佛,他從未離我而去。
茫茫然然,冷冷清清,淒淒切切。他將自己曾經的是非、錯對、恩怨、情仇、功名利祿都拋下了。
或許,這才是最徹底的放下,這才是真的放下!
出殯的日子到了,我木然地扶著棺木一路而行。
滿城戴孝,何其隆重嗬,可老人的生前,卻遭受了重重的折磨。如果不受這些折磨,他還會生病嗎?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會告訴我!
荒山,棺木下葬,當最後一鏟泥土覆蓋住棺木上時,天幕瓢潑似的大雨鋪天蓋地而來。
一道閃電劃過,一聲雷鳴震耳欲聾,我腦中的那根弦終於崩斷。
“啊……”我仰天大叫,起身朝著茫茫天幕掠去。
蔽月從後追來,接著,酸與亦追了上來!我禦風而行,飛快地想要逃離他,我恨他,我不想見到他。
老人的死就算不全是因他,但與他也脫不了幹係。如果沒有他,若果不是他報仇,老人或許就不會死!
我不能原諒他!
暴雨淋濕了我,來得快也去的快,站在雪峰山懸崖之頂時,雨停了,我看到了成片的彼岸花盛開,妖冶奪目,嫣紅似血,似要刺瞎人的雙目。
一年前,百裏霜就是在這裏為救我而死。我在這裏種下一株彼岸花,那彼岸花曾是蔽月親手挖來送給我的。
一年後歸來,這裏已經是一片血紅的花海,我回來了,可我再等不到百裏霜的歸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這個叫蔽月的男子,就是因為蔽月才造成很多無可轉圜的悲劇。
所有的前塵萬事紛遝而來,我的怨念在這一刻爆發到極致。轉身,對上身後同是濕透的蔽月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