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影墜·如夢令(1 / 1)

如夢令

萬丈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

歸夢隔狼河,又被河聲攪碎。

還睡。還睡。解道醒來無味。

星影墜

細讀納蘭詞會發現,豪放是外放的風骨,憂傷才是內斂的精魂。“萬丈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一句無限風光驚絕。人尚留在“星影搖搖欲墜”的壯美淒清中未及回神,“歸夢隔狼河”的現實殘酷已逼近眼前。帳外響徹的白狼河的濤聲將人本就難圓的鄉夢擊得粉碎。

奇怪的是,這闋被王國維許之為豪壯的《如夢令》讓我最先聯想起的並非“黃昏飲馬傍郊河”的豪壯,而是李易安“綠肥紅瘦”的清寥。也許容若本身透露的意象就是如此。

人沉醉,卻非全醉。塵世中總有著夜闌獨醒的人,帶著斷崖獨坐的寂寥。就算塞外景物奇絕,扈從聖駕的風光,也抵不了心底對故園的冀盼。

諾瓦利斯說,詩是對家園的無限懷想。容若這闋詞是再貼切不過的注解。其實不止是容若,離鄉之緒、故園之思簡直是古代文人的一種思維定式,腦袋裏麵的主旋律。切膚痛楚讓文人騷客們創造出了這樣“生離死別”、這樣震撼人心的意境。

那時候的人還太弱小,缺乏馳騁的能力,要出行就得將自己和行李一樣層層打包。離別因此是重大的。一路上關山隔阻,離自己的溫暖小屋越來越遠,一路上晝行夜停風餐露宿,前途卻茫茫無盡,不曉得哪天才能到目的地,也可能隨時被不可預期的困難和危險擊倒。

在種種焦慮和不安中意識到自身在天地麵前如此渺小。這種惶惑不是現在坐著飛機和火車,滿世界溜達的人可以想象的。歸夢隔狼河,卻被河聲攪碎的痛苦,在一日穿行幾個國家的現代人看來簡直不值一提。

何必做夢呢,直接視頻或者電話就好了,多少話也說得盡,不必可憐巴巴寄望於夢中還家。

今人已經習慣把自己的世界掌握在可以掌握的範圍之內,既明哲保身又勝券在握,何樂不為?當一座都市的胃口大到可以吞吐成千上萬人,而你又來去自如時,故鄉的概念也被淡化。

可以和某人老死不相往來;或者轉身把自己投入人海,今天在南半球,明天就出現在北半球。故鄉的血液在現代人身上流失殆盡。

像聽一場古老的戲曲,看一場皮影戲,讀古人留下的詩詞常浮起這樣的心意。那裏沒有石頭森林鋼筋鐵塔,沒有無休止的工作和無法排遣的壓力。桃李芳菲的場景下是人在其間踏歌漫行,時光漫漫,足可用來浪費。他們即使有哀痛,依然似不識人世愁苦的稚子。

讀到這闋詞的時候會有一點落寞,靜靜地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