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也不避諱婠娘,低聲“哼”了一聲,“太夫人方才說的話你不是沒聽到,她當我們錢家是什麼?當貴妃是什麼?當初和錢家一聲不說就將小姑送進了宮中,妄想小姑能夠得到太子殿下或者始興王殿下的青睞,誰曾想小姑被留在了宮中為宮人?誰不知道陛下後宮妃嬪眾多,小姑想出頭是極其困難的,現在她才想起了貴妃,想要貴妃提點一點一下小姑。難道我們錢家欠她的嗎?”
“哎喲!夫人啊,快小聲些,外頭跟著的人指不定就會將話傳成什麼樣了,這還沒有出沈家宅子呢。太夫人這樣說也沒錯,您現在是沈家的二夫人,沈家好了您才會更好呢。沈姬若是在宮中得了帝寵,也不是壞事,她畢竟是二郎君的親妹子。”肖媽媽知道,錢夫人心中不喜歡的是鄭太夫人的刻薄,雖然看著是讓錢夫人掌家理事,其實暗地裏處處偏心大郎君一家。
“沈家好了我才好?”錢夫人又哼了一聲,“沈家好了,得到好處的卻是大伯大嫂他們一房罷了。夫君在外奔波,我在家中辛苦掌事,最後好得卻是別人!我現在也算是看清了,等得夫君帶著阿灃回家了,我定要說動他想法子和大伯一家分產了。不然這樣下去,何時是個頭?”錢夫人也不避著婠娘,眉間的皺紋不淺,她直到如今才知道了,鄭太夫人從來都沒有看重過她,若不是她生養了阿灃和婠娘,錢家還有位貴妃在,指不定和三夫人何氏一樣,在沈家連個說話的份兒也沒有了呢。
婠娘看錢夫人眼中的慍色,垂下了眼睛,錢夫人這性格,半點也不像南方世家女子的做派,也難怪鄭太夫人至今都不大喜歡她了。不過鄭太夫人,作為吝嗇侍中沈眾的嫡妻,也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心慈手軟的婦人。再想到大伯父一家子以及庶枝三叔父一家,心中暗自歎息,沈家人口並不算得多,勾心鬥角卻不少,比之上官家兩房的和睦真是差了老遠了。
婠娘耳邊聽著錢夫人和肖媽媽的話,心思卻飛到了外頭的建康大街之上。她偷偷看了一眼,不見兩人注意自己,就伸手將窗邊的簾子掀開了一點點,然後,她第一次看見了此時天下最為繁榮的城池之一的建康城。
街上走過的是廣袖寬袍的少年郎君,倚樓帶笑的簪花娘子,高冠扮作名士狀的學子,短褐涼帽的庶民……若非早已經知曉此處乃是建康城,若非耳邊響起的是吳地軟語,她定會以為這是百年後的長安城。
“啪!”錢夫人看女兒盯著外頭看呆得樣子,心中不喜,用力了下婠娘的手,“婠娘,你乃是我們的嫡女,方才那樣子實在有失身份。若是妙娘和妍娘曉得了,又要拿來說嘴了。”
婠娘低頭做出羞愧狀,心中卻不以為然,大唐女子更多的繼承了北朝女子的風俗,女子當家做主、請客送禮、逢迎達官,甚至上訴公堂也不算稀奇事,至於乘車出遊、騎馬踏春、打球蹴鞠更是平常之事了。但是南朝的女子則少與人交往,行事間講究夫唱婦隨。自己作為年幼的小娘子,也是一年難得出門的。一時忘形便被錢夫人訓斥了。
“阿娘……婠娘隻是,隻是想看看外頭是何樣的。”婠娘做出小女童狀,呐呐低聲道。
“以後切不可如此了,多學學你兄長,阿灃禮儀氣度可是極好的。”錢夫人看著女兒說,心中卻想起了長子沈灃,轉頭看向肖媽媽道:“如今天氣變化無常,不知阿灃如何了。也不知道夫君為何一定要帶阿灃在身邊,他也才得八歲而已。”
“夫人,郎君這般對待小公子,那也是看重他呢。”肖媽媽小心勸道,卻也無法多說什麼。二郎君年初的時候被皇帝授為奉議郎,此時正隨著始興王陳叔陵去了北湘州,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除了侄兒沈漠,還將年僅八歲的兒子沈灃也帶著一道去了。
其實錢夫人也隻是說一說嘴,她心中其實還偷偷高興兒子跟著丈夫一道去的,有年幼的兒子在身邊,他自然不會太器重侄兒沈漠的。
婠娘坐在一邊聽著錢夫人說起丈夫兒子時滿臉的笑容,她心中頓時為不知魂飛何處的沈婠兒感到了一絲傷心,也為自己生出了深深的落寞之感,以後自己就是沈婠兒了,並不是在意錢夫人的疏忽,而是為了她再也不能將上官婠兒的一生說給他人聽了,那短短的十七年,就好似是夢一場。
“夫人,到宮門了。”車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錢夫人和肖媽媽這才靜默下來。
婠娘跟在錢夫人身後,和三位從姐站成一排,等宮衛檢了錢貴妃前來相迎的宮人的腰牌,這才放幾人進了宮門。
建康城華麗的宮苑在二十年前的侯景之亂中盡數被毀,如今的皇宮台城還是陳高祖武皇帝陳霸先登基後才重新修葺的。雖不及二十年前的繁華,也沒有十幾年後陳後主將要起的宮苑的綺麗華貴,卻自有它的氣度,飛簷雕欄、亭台不絕。一行人跟著青衣內侍上了宮內接人用的小車,經過了一重重的圍牆和宮門,才終於到了近西邊的一處巍峨的宮苑前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