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丹妮絲看電影去了。巴比特發現自己居然同道卜布勒一家人處得十分快活。好些年來,他同人們舉杯結織,私下卻對巴比特太太說:“我不願同那些喜歡多管閑事的家夥相處,縱使世上隻有他們這些人。”那晚,他悶悶不樂地回家,在屋前閑逛,在凝結的冰地上拖著足印,似最近下過雪的雪地裏過路人所留下來的化石般的足跡。哈伍德·小野走過來悶聲同他寒暄。

“喬治,仍然孤家寡人一個嗎?”

“是吧,今晚又冷起來囉。”

“有沒有你太太的消息?”

“她還好,不過她妹妹仍病得嚴重。”

“嘿,最好今晚過來同我們一起吃飯,喬治。”

“哦——多謝了。我有事得外出。”

突然,他再無法忍受小野對全然無趣的問題作一番有趣的統計學的敘述。他在走道上晃來晃去,口裏咕喃著什麼。

山姆·道卜布勒走了出來。

“晚安,巴比特。工作很忙吧?”

“嗯,夠忙碌囉。”

“你覺得今晚很冷嗎?”

“哦,還好。”

“仍是孤家寡人?”

“嗯!嗯。”

“喂,巴比特,她不在時——我知道你不喜歡在喝酒上逞能,可是我太太和我真希望你某些晚上能過來。我想你偶爾能調出好的雞尾酒吧?”

“調酒?小夥子,我打賭喬治老叔叔能調出全美國最棒的雞尾酒!”

“萬歲!這就是啦!聽我說:有一些人今晚要來我這兒,洛依塔·史旺森和其他一些活潑的家夥,我要開一瓶戰前的琴酒,可能我們要跳一會兒舞。你何不過來湊湊熱鬧,就是說換換口味也好?”

“好吧——他們啥時候來?”

九點,他到山姆·道卜布勒家。這是他第三次走入這間屋子。十點時,他就喚道卜布勒先生為“山姆,老兄”。

十一點時,他們驅車前往老農莊酒店,巴比特同洛依搭·史旺森坐在道卜布勒的車子後座。他過去曾膽小地想向她表示愛意。現在,他不再小心翼翼;他直接調情了;洛依塔便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告訴他,愛嘮叨的愛迪是多麼的囉嗦,把巴比特當成一個高尚、世故的花花公子。

有了丹妮絲這群人、道卜布勒,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朋友的推波助瀾,連續兩周來,沒有一個晚上他不是醉醺醺,遲遲才回到家。以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本領,在喝得寸步難行的時候,駕車回家;在街上還能減速回避靠近的車子。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屋裏。假如威珞娜和肯尼士·史穀特在的話,他就匆忙打個招呼一晃而過,他很明了那兩個年輕人率真的眼神,於是他把自己關在樓上。進入臥室時,他發覺眼前一片朦朧,令他不敢置信。整個頭嗡嗡作響。他不敢躺下身來。很想泡個熱水澡,醒醒酒。這時他的頭腦清醒了些,但是當他走進浴室時,他把距離弄錯,拖落了毛巾,劈裏啪啦碰翻了肥皂盒。這一番折騰,令他害怕自己會行跡敗露於孩子之前。穿起睡袍他尚覺得微有涼意。他想看一下晚報。起初還能逐字地看,似乎了解大意,但是不到一分鍾,他已不知所雲。等他上床時,他已昏頭轉向了,他連忙坐起來,努力控製自己。最後他總算能靜靜地躺著,稍覺得有點難過和眼花繚亂——以及相當的羞愧。向孩子們隱瞞他的“情況”令他羞愧!跟那些他鄙視的人跳舞胡鬧!談一些糗事,唱一些蠢歌,還想親那些笨女郎!回想起來,他真不相信他居然會跟那些可能被他攆出辦公室的毛頭小子,毫無芥蒂地一起又吼又叫,打成一片;怎麼會那麼熱情地大跳其舞,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嘮叨的老女人的訕笑中。當這些記憶無情地縈繞在他腦中時,他喃喃低叱,“我好恨自己!天啊!我真恨死自己了!”轉而憤怒詈罵,“我完了,不能再來了,已經太過分了!”

當他陪兒女們早餐時,他曾想改變醉生夢死的生活,像個既威又嚴的父親。午飯前,他還很有信心。午餐時,他的信心降低了,他並不否認自己曾是一個愚昧的人。午夜時分,他看得更清楚。但是無論如何,他掙紮著想,總比再回複到欠缺熱情的生活來得好。淩晨四點,他實在想喝一杯。現在他桌上就擺著一瓶威士忌,經過兩分鍾內心的掙紮,黃湯已經下肚,三杯過後,他開始承認,那一幫真是親切可愛的朋友,到了六點鍾,他已跟他們混在一起了……於是傳言便到處蜚短流長了。

現在他在黎明便已喝得醺醺然,良心上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或他的胃——當他在八點醒來時,也不再後悔,不再急於避開那個圈子逃之夭夭,他要與這一群盡情歡笑,並駕齊驅了。現在想成為他們之中“活躍者”的雄心,正像他曾是那麼想在賺錢、打高爾夫球、駕車、辯論和攀登麥克貝山之中超人一籌一樣。但是往往他失敗了。

他發覺彼得和其他年輕人,認為本幫人太拘泥於禮教了,凱莉隻是躲在門後親嘴,真是小器的一夫一妻製。正當巴比特從佛羅拉山溜到這一群時,這些年輕的小夥子,也溜出這一群的規矩,跟那些他們在百貨店和旅館衣帽間撿來的輕佻的年輕女郎“共度良宵”去了。有一次,巴比特想跟他們一起作樂。一輛汽車。一瓶威士忌,陪他的是一個從帕奇與史坦斯商店找來的邋遢尖嗓的出納小姐。他坐在她的旁邊,憂心怔忡。顯然,他希望跟她一起“共度良宵”,但是當她說出,“嗨,讓我們走吧,這騷包車要壓皺我了。”之時,他真不知何以為續。他們坐在一個沙龍的後房裏,巴比特被他們的新俚語折騰得頭痛欲裂,他慈祥地看著他們,真想回家去喝一杯——一杯又好又滿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