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他們正準備上床睡覺時,巴比特試著向他太太說明他對謝爾頓·史密斯是多麼的反感。誰知道巴比特太太卻這麼回答:“他的嗓子好美——好動人!我覺得你不應該因為自己不欣賞音樂就這麼批評人家!”巴比特看著他的太太,覺得好陌生;他冷冷地看著這個粗脖子、肥胖、愛挑剔的女人,並懷疑她怎麼會出現在這房裏。

在他那冷清清的小臥室裏,他痛苦地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丹妮絲的影子。“笨蛋才會把丹妮絲丟掉。你得找個人真正徹底地談一談。你可要——噢,假使你要自己去麵對這事,可真要給煩死了。而蜜拉,別奢望她會了解你。算了吧,別再逃避這個問題啦。結婚這麼多年才想到要分手是件很難堪的事;真是難為情;可是,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把你們倆再拉在一起。隻要你拒絕護天頂市把你強套進它既有的生活模式裏——而你也不願被任何人強迫去做任何事,就算是甜言蜜語也哄不了你!”

淩晨三點鍾,巴比特被外頭一陣急駛而過的汽車聲音給吵醒,他掙紮地下了床,喝了杯水。當他經過蜜拉的臥室時,他聽到一陣陣的呻吟,這時,他滿心的憤怒早已煙消雲散,他殷切地問:“你怎麼啦?蜜拉。”

“我這裏好痛——喔,它痛得——痛得我直掉眼淚。”

“消化不良嗎?要不要吃點消炎片?”

“我想——那沒什麼用。我昨天白天和晚上就有點怪怪的,然後——喔——它就不痛了。我也就睡著了——汽車聲把我吵醒。”

她好費勁地說,聲音斷斷續續地像暴風裏的危舟般。巴比特有點擔心了。

“我想最好叫醫生來看看!”

“不要!不要!它很快就不痛了。但——也許你可以幫我拿個冰枕來。”

他趕快走到浴室去拿冰枕,然後下樓走到廚房拿冰塊。他覺得在深夜裏忙碌是頗富戲劇的經驗。但是當他用小鑿子敲碎冰塊的時候,他很冷靜、穩健而且很熟練地做著這件事,當他把冰枕放在蜜拉的鼠蹊部位時,他的聲音低沉而親切地說:“哪,現在比較舒服一點了。”他回到臥室,卻了無睡意。她聽到蜜拉又開始呻吟。他立刻起身,奔到她床旁,低聲地說:“還是很痛嗎?親愛的!”

“嗯!好痛,好像有東西在絞腹!我睡不著。”

她的聲音微弱。巴比特曉得蜜拉向來就怕看醫生,因而他沒告訴她,但是他下了樓,打電話給厄爾·巴頓醫生,然後,坐下來等待醫生,他很擔心,試著以朦朧的眼力翻看雜誌,直到他聽見醫生的汽車聲音。

醫生看起來很年輕,而且頗有職業的風範。他精神奕奕走進來,好像現在是陽光照耀的中午一樣。

“怎麼啦,喬治,有什麼問題嗎?她現在怎麼樣?”當他一邊把手套脫下放在椅背上,一邊在暖爐旁握著手取暖。好像這是他的家一樣。同時他以帶有令人惱怒的愉悅成分的輕鬆口吻,匆匆地問。當巴比特跟著醫生上樓時,他覺得自己好像局外人一樣無足輕重;而且,當威珞娜從房門探頭出來問著:“怎麼啦,爸,到底怎麼回事?”還是醫生以輕快的口氣笑著回答她:“喔!隻是小小的胃痛而已。”

等巴頓醫生替蜜拉檢查後,他親切地對巴比特太太叮嚀著:“好像是嚴重的老毛病,對不對?我給你開點藥讓你睡一覺,我想早上你就會覺得好一點。早飯後我會再來。”

但是對等在樓下客廳的巴比特先生,醫生歎了口氣說:“我覺得她肚子那兒有問題。有點硬硬的發炎。她沒割掉盲腸,對不對?嗯!不過,不用擔心。明早我會先來看她,同時她也得休息一下。我已經給她打了一針了。晚安。”

接著巴比特陷入了一片焦慮與惶恐中。

一下子許多前塵往事,一些現代與傳統的事實,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漫漫的長夜和成百上千個日子的踏實婚姻生活等等,這些主導著他,命他掙紮追求心靈感受的種種義憤填膺的往事,都變得荒謬而沒意思了。他回到蜜拉身旁。當她在嗎啡的藥力催促中昏睡時,他坐在她的床邊,紮實地握著她的手。數周來,她的手第一次真正滯留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