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文學·藝術(1 / 3)

世界上沒有光憑腦子就可以想像出這麼多小說的人。單去搜集這些故事,就得下很大的功夫才行。從來小說家就是自己同時代的秘書……至於說到本人筆下的全部事實,可以說,其中隨便哪一件,就連那些最浪漫、最離奇的故事,全都取自生活。

《給洛爾的信》

真實,藝術的真實並不同於生活的真實。它需要加工,經過創造……比如,生活中的真實,如同那種土生土長、自然繁衍的野桃,個子小小的、又酸又澀、根本不能吃,一個錢也不值……而蒙特洛依鮮桃,則是經過上百年的栽培才獲得的。這樣的桃子又大又甜……這種人工栽培的良種鮮桃,就是加進了人的創造性勞動,這才是惟一的、真正的‘真實’。我在書中攝取真實,就如同蒙特洛依的農民從果樹中攝取良種桃子一樣,都是同樣艱苦的勞動過程。我就是栽培書籍的園丁。

《給洛爾的信》

藝術乃德行的寶庫。

《卡迪央王妃的秘密》

沒有一個諷刺作家,能寫盡金銀珠寶底下的醜惡。

《高老頭》

藝術家是一種例外,他的閑散是一種勞動,他的勞動是一種閑散。

《人間喜劇》

這套作品的創作,已經著手快13年了;現在給它加上《人間喜劇》的題名,自然應當趁此機會剖明它的思想,追溯它的來由,概述它的綱目。在談論的過程中還應當努力表現得超然物外。讀者或許以為這很難做到,其實並不盡然。在創作上略有所獲容易令人自命不凡;而辛勤勞作則會促使人們虛懷若穀。這個觀點反映了當年高乃依、莫裏哀等偉大作家看待自己作品的態度。在精妙的構思方麵我們是不可能與他們同日而語的,但這樣的情懷我們卻應當努力效法。

《“人間喜劇前言》

寫一套《人間喜劇》的最早念頭,於我原像是一場好夢,又像是一再憧憬過、卻又無法實現的一種設想,隻好任它煙消雲散;更像一位笑容可掬但卻虛無縹緲的仙女,一展她那處子的嬌容,就振翅撲回了神奇的天國。不過這場幻夢也像許多別的幻夢一樣,正在演變成為現實。它頤指氣使,令到必行,人們對它隻好遵奉惟謹。

這個念頭來自人類和動物界之間進行的一番比較。

《“人間喜劇”前言》

讀一讀所謂曆史,也就是讀讀那一大堆枯燥討厭的史實羅列,誰能不發現:古往今來(埃及、波斯、希臘、羅馬,概莫能外)的作家,統統忘記了將風俗史傳諸後世!佩特羅尼烏斯寫羅馬人私生活的段落,與其說令我們的好奇心感到膺足,倒不如說是把它刺激得更加興奮。巴特萊米神甫觀察到史學界的這一大片空白,於是傾注了畢生的精力,通過《小亞納卡爾西斯漫遊希臘記》來再現希臘的風土人情。

然而一台角色多達三四千人的社會戲劇,怎樣才能使它興味盎然呢?怎樣才能既令詩人與賢哲感到愉悅,而同時又博得廣大群眾的青睞呢?要知道群眾所要求的,是詩意和融化成生動形象的哲理。

<“人間喜劇’前言》

社會不也是根據人類進行活動的不同環境,將人類劃分成各種各樣的人,就像動物學把動物劃分成許許多多類別一樣麼?士兵、工人、官員、律師、遊民、學者、政治家、商人、水手、詩人、窮漢、神甫彼此大不相同,一如狼、獅、驢、烏鴉、魚、海豹、綿羊等等各異其趣,雖說前者相互間的區分更難掌握。如同動物有種類的劃分,社會過去存在著、將來還永遠會存在千殊萬類。既然布豐竭力通過一部書來表現動物界的全貌,並為此寫成了極為出色的作品,那麼不是也應當給社會完成一部類似的著作嗎?不過,大自然為動物的不同種類劃分了界線,社會卻不應當拘泥於這樣的劃分。當布豐描寫雄獅的時候,他用簡短的幾句話就將母獅一筆帶過。可是在社會中,女人並不總是男人的雌屬。一戶人家的兩口子,或許會很不一樣。商販的妻子,或有不亞於王後的風韻。而王妃的品貌,也常常遠遜於藝術家的愛侶。社會情境有一些巧合,是自然界所不會有的;因為社會情境是自然界加社會。僅就兩性來說,描繪社會類屬所費的工夫,至少相當於描繪動物的兩倍。總之,動物之間相處,很少有慘劇發生,其中也不至於有什麼錯綜複雜的情節,它們你追我逐,如此而已。人與人之間也互相角逐,但他們多少有一些智謀,這就使鬥爭格外複雜起來。雖說某些學者不承認生活的洪流將獸性轉移到了人性當中,可是雜貨商確實當上了法蘭西貴族院議員,貴族有時卻淪落到社會的底層。還有,布豐筆下的各種動物,生活都是極其簡單的。動物沒有什麼動產,它們跟藝術、科學毫無緣分;但人類卻由於一種有待探索的法則,傾向於借一切符合自身需要的事物,來表現自己的習俗、思想和生活。列文虎克、斯瓦梅丹、斯巴朗紮尼、雷奧姆爾、夏爾·博內、繆勒、哈勒等動物誌學者,他們雖然已經不厭其詳地證明:各種動物的習性都是饒有興味的,但就每種動物的習慣來說,那就不免總是雷同近似,至少在我們看來是這樣。但王公、銀行家、藝術家、市民、神甫和窮漢的積習、衣著、言談、住所,其相互間的差異卻很大,並且隨著文明的發展而加劇。

因此,這套有待完成的作品應當表現三種形態:男人、女人和事物,也就是寫人,寫其思想的物質表現;總之,是要寫人與生活。

《“人間喜劇”前言》

筆者雖然體會到這部人類心靈史的重要性及其所蘊含的詩情畫意,卻感到不知怎樣去寫才好。

《“人間喜劇”前言》習

因為到現在為止,極負盛名的小說家,也不過是用他們的才藝去塑造一兩個典型人物,描寫生活的一個側麵。我懷著這樣的思緒,研讀了瓦爾特·司各特的許多作品。這位當代的發現者兼現代行吟詩人,他將浩瀚宏大的氣勢灌注給了一種文體,而這種文體卻被冤枉地叫做“二流貨色”。但是,他沒有構想出一套體係,而多半是靠著火熱的工作或工作的必然發展,從中找到了自己的蹊徑。他沒有想到要將他的全部作品聯係起來,構成一部包羅萬象的曆史,其中每一章都是一篇小說,每篇小說都標誌著一個時代。這點不足當然無損於這位蘇格蘭人的偉大;而我在察覺到這個銜接不緊的缺陷時,同時也就發現了有助於編撰我的作品的體係,以及實施這套體係的可能性。瓦爾特·司各特始終保持自己的風格,而又總能做到匠心獨運。可以說,對他驚人的多產我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我也並不自暴自棄,因為我發現,他那才華的源泉,正在於人性的千變萬化。偶然是世上最偉大的小說家:如果想取得豐碩的成果,就必須將它仔細研究。

《“人間喜劇”前言》

法國社會將成為曆史家,我隻應該充當它的秘書。編製惡習與美德的清單,搜集激情的主要表現,刻畫性格,選取社會上的重要事件,就若幹同質的性格特征博采約取,從中揉合出一些典型;做到了這些,筆者或許就能夠寫出一部許多曆史家所忽略了的那種曆史,也就是風俗史。

《‘人間喜劇”前言》

抱有既定目標的作家,即使僅僅為了恢複那些永恒的、曆史上早已有之的原則,也不得不自己來掃清道路。不過在思想方麵,誰要是敢投以磚石,指出弊病,展示惡行以便將它消除,那麼他就一定會被目為不道德。“不道德”的非難,勇敢的作家素來無法幸免,而且這也是人們對一個無懈可擊的詩人所能提出的惟一指責。假如你筆下的畫卷惟妙惟肖,假如你晝以繼夜地辛勤勞作,終於能得心應手地運用世上最難駕馭的文字,那麼迎麵送來的,便是“不道德”的雅號。蘇格拉底不道德,耶穌基督不道德;對他們的迫害是以維護社會(也就是他們要推翻或改革的那個社會)為名。要扼殺某某,就給他加上“不道德”的罪名。這套黨爭的慣技,實在是一切使用者的恥辱。路德和加爾文善於用犧牲物質利益的辦法保護自己,才得以享盡天年!

《“人間喜劇”前言》

既然是描摹整個社會,是從大動蕩中來捕捉社會,那麼就會出現、也必然會出現在某一篇作品中惡多善寡的情形,就會在畫卷的某個局部裏冒出一幫有罪的人:於是批評界便驚呼“不道德”,而對其他部分的道德寓意絕口不提;殊不知這後一部分的用意,正是為了構成一種完整的對照。批評界不諳作者的通盤設計,我可以表示諒解,何況我們也不能阻止批評的開展,正如不能阻礙視覺、語言和判斷的運用。其次,對我來說,持論平正的時刻尚未來到。而且,假如作家沒有決心承受批評的火力,就決不應當提筆;猶如行商旅客,若一味指靠天高雲淡,那就萬萬不可踏上行程。

《“人間喜劇’前言》

一個見信於人的作家,如果能使讀者思考問題,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致<星期報>編輯意保利特·卡斯狄葉先生》

一位作家隻要刻意從事這類謹嚴的再現,就可以成為繪製人類典型的一名畫師,或多或少忠實的、成功的、耐心的或大膽的畫師;成為私生活戲劇場麵的敘事人,社會動產的考證家,各種行話的搜集家,以及善行劣跡的記錄員。但是,如果想要得到一切藝術家所渴求的激賞,不是還應當研究一下產生這類社會效果的多種原因或一種原因,把握住眾多的人物、激情和事件的內在意義麼?此外,在努力尋找(且不提“找到”)這種原因、這種社會動力之後,不是還應當思索一下自然法則,推敲一下各類社會對永恒的準則、對真和美有哪些背離,又有哪些接近的地方?這些前提牽涉範圍很廣,足以單獨寫成專著;雖然如此,作品為達到完整起見,還是應當有一個結論。這樣描繪出來的社會,自身就應當包含著它運動的原因。

《“人間喜劇”前言》

作家的信條,作家之所以成為作家,之所以不亞於甚至還優勝於(恕我不揣冒昧地指出)政治家,就在於他對人間百事的某種決斷,對某些原則的忠貞不貳。

《“人間喜劇”前言》

波納爾指出:“作家在道德上、政治上應有定見,他應該充當誨人不倦的教師;而人們是不需要向老師學習懷疑的。”我一早已將這段名言奉為圭桌,它是保王派和民主派作家共同的金科玉律。

(“人間喜劇”前言)

我和工人穿得一樣檻褸,又不拘禮節,所以他們對我倒也一點不存在戒心,看他們工作完畢後怎樣相互爭吵。對我來說,這種觀察已經成為一種直覺,我的觀察既能不忽略外表,又能深人人物的心靈;或者也可以說,就因為我能很好地抓住外表的一切細節,所以才能馬上透過外表,深人內心。

《法西諾·加涅》

我還要指出:最嚴肅的倫理學家也不免懷疑,社會哪裏能產生數量恰恰相等的善行與劣跡!在我所描繪的社會圖景中,潛修德行的人物仍多於應受責罰的歹徒。其中的不當行為、錯誤和罪惡,從小小的失檢到滔天大想,總還是受到天討人伐、明懲暗誅的。同曆史學家相比,我在這方麵做得還略勝一籌,因為我更自由。在我們人世間,除了思想家的口誅筆伐之外,克倫威爾並未受到任何別的製裁,各黨派之間對此還爭論不休,連博敘埃對這個A君元凶也相當寬大。篡位者奧蘭治的威廉,以及另一個篡位者於格·卡佩,都是壽終正寢的,他們內心的疑懼,也並沒有超過亨利四世或查理一世。相對地講,以個人品德論,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生平和路易十六的生平會使人們鄙薄任何類型的道德。就像拿破侖說過的那樣,對於帝王、政治家來說,有大德與小德之分。“政治生活場景”恰是建立在這一精辟見解的基礎上。

《“人間喜劇’前言》

曆史與小說不同,它的信條並不在於走向理想的美。曆史是或者應該是當時的實錄;而“小說則應該是那個更為美好的世界”,這是上個世紀最傑出的思想家之一內克夫人的名言。

《“人間喜劇”前言》

小說如果在細節上不真實,那它就沒有任何價值。

《“人間喜劇”前言》

看見我搜羅了這麼多的事例,如實地加以描繪,又見我把情欲當做要素,某些人就荒唐地想象我必定隸屬於感官派或實利派,反正是隸屬於泛神論的這兩個旁支之一。但他們也許會,或想必是弄錯了。關於人類社會,我不同意籠統地說它一直在進步;我相信人類在自我改善之中得以前進。所以,要想從我身上看出把人類當成盡善盡美的造物的意圖,簡直是太荒乎其唐了。《賽拉菲達》這本書是基督教佛陀的行動學說。我覺得,對於上述這一相當輕率的責難,它就是一份圓滿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