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兒見我來,臉上剛露出一絲笑意,轉念一想又暗了下去,急急的抓住我的手說:"月見,你怎麼會到這裏來?這是斷腸人的地盤,難道你也被囚禁起來了。"
我隻能搖頭,若是囚禁起來也比較好,隻是如今提心吊膽,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頭緒。我將繁兒帶回住所,差婢女好好的照顧她。她太累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過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因為遭遇困境而哭過了。我終究隻是個活了十幾年沒有生活曆練的小丫頭。遇見這樣詭異的事情會恐懼。以前總是燕千秋和唐雙修幫我,現在換我救他們。林月見不能總在他們的保護下生活,我要保護他們。
我不能怕斷腸人。
我坐在冰冷的台階上對著月亮,耳邊傳來柔軟的女聲:"姑娘,你怎麼哭了?"
女人大概三十多歲,穿著粗布的衣裳,手裂得都是口子往外滲著血。是寨子裏的洗衣工,從附近的村莊裏搶來的,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我欠了欠身子請她靠著我坐下來。我說:"你不懂,你隻是關心明天的髒衣裳是不是更多,天氣是不是更冷。而我,我是背負著拯救許多人的生命的。唐雙修,燕千秋,繁兒,蘇老掌櫃,蘇老板娘......"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女人說:"我隻是個洗衣工,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也不幫不上姑娘......"
我搖搖頭笑了:"就是因為你是個洗衣工,是個陌生人,所以我才什麼不都怕。你也是受了斷腸人的害,迫不得已放棄家人來做事。我寧願相信這裏所有的人都是迫不得已。這裏的有一些人曾經跟我生活在假的臨仙鎮,生活了六年。我一開始恨他們,可是後來我就不恨了。起碼那六年,我很開心,他們沒有害我,蘇老板娘很關心我,還會燉好喝的湯。這個世上哪有那麼順心的事情呢?如果不能恨就寬恕,這樣自己的心裏都會時刻覺得活著很美好。"
女人呆呆的問:"你不恨他們,真的不恨嗎?"
"不恨了,現在想想,在假的滿月樓也挺好挺開心。"
女人愣了半晌,慌亂的抹抹眼睛說:"我明天還有很多衣裳要洗,我先走了......"
"等等。"我站起身來握住女人的手輕輕吹口氣,那綻開的皮肉乖乖的愈合回去,變得柔潤光潔。
"謝謝。"女人眼圈通紅,吸著鼻子走遠。
大概是觸景傷情,送女人的身影離開,我正要回房。半空中殺出個穿黑衣的女子,眼角一抹嗜血的潮紅,正是夜小萱。
"你竟然敢私自帶走那個小巫婆。"
"你能怎樣,殺了我啊!殺了我啊!"我果然和唐雙修學會了耍無賴,還很怡然自得。看到夜小萱氣得發紅的眼,我兩天來的悶氣都一掃而光。她自然是不敢殺我的,我揚眉吐氣了一把,仰頭挺胸的回到廂房。
次日斷腸人又差人叫我過去,說鑄劍房的葬天劍要出爐了。他無非就是想氣死我,我緊張得跟著去了鑄劍房,隻見幾十個鐵匠守在爐子旁都大氣也不敢出。我更是瞪大了眼睛,心裏祈禱著不要成功。我想觀音菩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祈禱,劍身斷裂。
斷腸人默默的走出去,他的神情格外的落寞。
我高興的跟出去幸災樂禍的說:"真可惜啊,我還等著你的葬天劍呢!"
斷腸人歎了口氣:"我本以為你會失望,這把葬天之劍若能煉成裏麵也有你的心血。"
斷腸人的思維不是正常人可以想象的。我的心血?這一年多來,我經過了大喜大悲,還害唐雙修失去了眼睛。我恨斷腸人恨到了骨子裏,恨不得立刻讓他血濺當場。我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隻是這個變態會微微一笑說,你罵吧,隻要你喜歡。
我七竅生煙的回到廂房,婢女說繁兒去了回門廳。我害怕她再碰上夜小萱就匆匆的趕過去。幸好燕千秋和唐雙修還在喝酒。繁兒坐在他們麵前托了腮,滿臉的困惑。
"人蠻子,你還真是人蠻子,英雄救美也要動動腦子,揮劍的動作要瀟灑,不要總是弄得那麼血腥。什麼叫殺人的藝術你懂得不?月見看見血小臉兒都白了,嘖嘖--"
"嘴巴是保護不了女人的。"
"女人?那丫頭渾身沒有二兩肉,連胸部都沒有發育能稱得上女人?"唐雙修笑得前仰後合:"難道你喜歡幼女?"
燕千秋幹笑兩聲:"不知道是誰喜歡幼女?對月見殷勤的肉麻,整天搖著扇子做瀟灑狀,媚眼拋得滿天飛......"
"那也比你強自以為是冰山美男......"
"那確實如此。"
幼女?我盯著自己的胸部觀察了半晌,哪裏像幼女?繁兒困惑的說:"我原來一直好奇他們兩個在一起會說什麼,原來全都是說的你。他們不是很喜歡你嗎?為什麼要這樣嘲笑你?"我本以為他們很痛苦,這樣看起來還是很自在的,嘴巴也沒壞掉。我拖了繁兒往外走,真不知道這兩張嘴還有什麼不堪的話可以講。
繁兒回到廂房還是很沉默,過了許久才說:"月見,我剛才聽雙修哥哥他們說,巫族被滅掉了......"
我的心裏揪了一下,輕輕的抱住她:"你還有我。"
"煙婆婆和我娘也死了嗎?"
"我不知道。不過就算她們活著,你也不能見她們。她們會殺你的。她們已經算不得你的親人。"
繁兒哭喪著臉說:"我寧願死在他們手裏。夜小三的魂魄還在夜小萱的手裏,不是我不想夜小三活下來。若真能用四十九個新娘的血使他還陽也就算了。可是就算他活過來,他也成了魔,忘記生前所有的事隻聽斷腸人的話,替他殺人,做他的傀儡。夜小三不喜歡被拘束,他一定會很痛苦的。"
"你放心,我一定會阻止夜小萱的,而且無論怎樣你都要堅強的活下去。為了夜小三,也為了你自己。"
"月見,你放心吧。"繁兒淺淺的微笑著:"你不要太過擔心,我們一定有辦法殺死斷腸人,也一定會殺死他!"繁兒已經不是那個笑容明豔活潑天真的少女。她的目光黯淡安靜異常。她肩膀上背負了太多的血債,她承受了太多不該她承受的罪惡。
幹娘
婢女去洗衣坊取了剛洗好的衣裳。我拿來剛要換上,見衣裳抖直了,卻有紙條掉出來。
月見:
醜時,洗衣坊,不見不散。
紙條上沒有落款,不知道是誰弄的玄虛。我索性大半夜沒休息,到醜時趁婢女們都已經睡熟,才悄悄的溜出去。來寨子好幾日,我從沒光顧過洗衣坊,這裏的確荒涼,水池裏的水都結了冰,難怪洗衣工們的手都皮開肉綻。
"月見......"黑暗處有人輕輕的呼喚。
我見四下沒人,疑惑的走過去。這麵容是記得的。那日晚上遇見的洗衣女工。她把我拉過去上上下下的打量,激動得淚水翻湧:"孩子,真是好孩子。"
我如遭到了五雷轟頂,這感覺太熟悉,仿佛能追溯到很遙遠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撫摩著我的臉說,好孩子,我的月見真是好孩子。蘇老板娘的麵容突然清晰起來。溫柔的眼神和慈祥的皺紋。她拉著我的手叫我好孩子。
"孩子,我是幹娘,我是蘇老板娘......"她頓了頓又歎氣:"雖然我是假的,但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那六年裏,我是真心疼愛你的。否則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你真的是幹娘?你不是給斷腸人辦事嗎?怎麼會淪落到做最卑賤的洗衣女工?"我的心裏百感交集,不恨她,一點都不恨。反而有種找到親人的感覺。很想撲到她的懷裏大哭一場。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一年前,主人要我們一夜之間離開假的臨仙鎮。雖然鎮子的是假的,酒樓是假的,蘇老板娘也是假的。但是感情是騙不了人的。幹娘是打心眼裏喜歡你。我知道我們這一走,主人肯定就會對付你。於是我悄悄的留了一封信在你的房裏向你說明原委,可是被蘇小老板發現了,他稟報了主人。主人念我為他忠心的為他做了那麼多事的份上沒有殺我,就把我發配到這裏做洗衣女工了。這根本怪不得別人,這都怪我心魔太重入了魔道,這樣的下場也是菩薩對我的慈悲了。"
"幹娘......"我高興的又哭又笑:"太好了,知道幹娘是真的疼我,真的太好了。"
"你一定要知道幹娘的名字,我叫琴澀。"琴澀話峰一轉警惕地像四周看了一下,確定沒人才壓低聲音說:"唐雙修和燕千秋已經沒事了,他們現在大概已經恢複了神智,我要他們假裝還沒有清醒。這裏有紅蓮散,對付紅蓮散隻有以毒攻毒。"
"幹娘,你怎麼弄到的?"我心裏一驚。
"我偷的,這事情遲早會被主人發現的,到時候神仙也救不了我。月見,你要記住,幹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能好好的活著,你不要記恨幹娘。"琴澀的眼角濕潤了:"孩子,你快回去吧,今夜就離開鎮子。"
"幹娘,你跟我一起走,我們會保護你的。"
"傻孩子,幹娘能跟你見一麵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我已經很滿足了。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你。一定不要讓葬天劍煉出來......"
"幹娘......"我哭得泣不成聲。
"快走!"琴澀狠狠的推我一把,狠心的轉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裏。這個女人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將我養大,給我疼愛,背叛主人,如今又舍命救我。她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她的初衷隻是要我好。
我抹了把眼睛回了廂房叫醒繁兒,紅蓮散以毒攻毒,我隻覺得神清氣爽提起一口真氣帶著繁兒飛到回門廳。唐雙修和燕千秋還在喝茶,喝了幾天的茶,皮膚水靈得要命。經過了這麼多的風浪,隻需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我們四個人趁著夜色飛出了鎮子,這是個是非之地,還是早離開重新想對策。繁兒回頭看鎮子,眼神裏有一種我們不懂的東西在流竄。她定是擔心夜小三了。我柔聲說:"走吧,我們很快還會回來的。"
祭月山的前麵是祭月國,後麵卻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山穀。站在山頭,清新的泥土香撲麵而來。我望著遠處鎮子的點點火光說:"不知道幹娘怎麼樣了。"
頭頂呼呼的風聲翻湧,夜小萱立於對麵的大石之上,嘲弄的笑:"沒想到神仙也是貪生怕死之輩,將養育了自己六年的幹娘丟在山寨自己逃了出來。你若真的關心她,就應該好好的留在寨子裏,主人對你不薄,你們可真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