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梔又見到了朗朗的天空和白雲。
一場大雨過後,天晴了。山被洗過,房被洗過,蕉林被洗過,一切都新天新地,幹淨極了。
“也哎——咪咪樂樂也也哎……”
梔梔遙望遠山,扯開嗓子。
那一黛遠山真是奇跡。達璧說他分不清雲和霧。梔梔便告訴他,奶白色的是雲,煙白色的是霧。喏,雲在山頂凝結著一動不動,而霧卻在山腰冉冉上升,嫋嫋移動。
隻一會兒,山巒便隻剩朦朦朧朧一點輪廓,其餘的全讓灰蒙蒙白蒙蒙大霧籠罩。一棵遠鬆超越大霧屹立山頂,那麼清晰,那麼遙遠,達璧說他如同置身一個神話境地。
“快走吧,挖蕉去!”
梔梔催促達璧。
蕉林蔫了。見了荷鋤的梔梔和達璧,再也抬不起頭。太陽與空氣調和出一層透明膠質物,塗抹在寬大濃綠的蕉葉上,蕉葉上凝結著銀色水珠,不時滾下一顆,又滾下一顆。梔梔伸手一搖,水珠紛紛墜落,砸出一片響聲。
一棵路邊黃被雨水衝得七倒八歪,金燦燦的細花兒惹人憐愛,梔梔把它扶起,糾正了雨水衝歪的姿式。
土地鬆軟極了。鋤頭下去令人肢體輕鬆,渾身愉快。
“這片土地向陽,又肥,種豆種瓜都好。”
梔梔一鋤挖在蕉蔸上,蕉蔸發出撕肉剝骨的“嘎嘎”聲,使勁一翻,滿臉胡須的蔸根掀出泥土,蕉樹像破敗的旌旗跌倒下去。
看梔梔幹活利索幹淨,心裏真是一種享受。
達璧躍躍欲試。
他捋起寬大鬆軟的白紡綢衣袖,露出手臂讓陽光撫得又癢又酸,直想笑。
“做活不能笑。一笑渾身散勁,手上沒半點力氣。”
梔梔告訴達璧不要笑。自己卻笑倒在地上。
她看見達璧拿的是反鋤頭。
“嘻嘻,嘻嘻嘻嘻。”
梔梔是頭一回看見一個大男人居然不會拿鋤頭。笑歸笑,卻真不好意思點破他。要知道,他今天有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師爺昨天還在發脾氣。說山寨養不活弟兄們了。有人想倒戈,投往別處山寨。
梔梔心想:奇怪,一寨子精兵馬壯的勞動力,咋養不活人口呢?
“一寨好山好地,種莊稼不行?”
梔梔望著兩個發愣的男人,睜眼出主意。
不料師爺狠狠挖她一眼,那目光就像說:抽你筋,剝你皮,刮你骨頭磨水喝。真毒。
達璧終於勞累不堪,揮汗如雨地停下鋤頭喘氣。他哀求梔梔:
“好人,你教教我吧。”
達璧溫柔目光閃著星星點點光亮,看樣子他不是真心苦惱。
他心裏很愜意很舒暢哩。
打了多少年的眉結展開了。原來他笑起來除了天生有點憂鬱,臉上竟是純純真真;一派天開地闊。
“多好笑。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文弱匪王?”
梔梔心想。
她嗔笑著替他抹去額上汗珠,挨他坐在一片蕉葉上。
“歇著吧,聽我給你唱歌。”
和山裏女人一樣,梔梔結了婚便不再叫喚男人名字。
她剛張嘴唱出一聲“哎——”
一雙山畫眉被她驚破膽子,飛出草窩,劃一道弧線而去。
一轉念頭,她將歌詞改了過來。
隻見她撮起嘴巴,學畫眉一高一低嗚叫:
畫眉畫眉,你在哪呢?
我在深山,芭蕉林裏。
怎麼不出來?
衣衫爛哩。
怎麼不補起?
工夫忙哩。
怎麼不得空?
兒女多哩——
“多哩多哩”,藍天裏多了一個聲音,抬頭望,一雙黑點向遠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