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1 / 1)

梔梔又見到了朗朗的天空和白雲。

一場大雨過後,天晴了。山被洗過,房被洗過,蕉林被洗過,一切都新天新地,幹淨極了。

“也哎——咪咪樂樂也也哎……”

梔梔遙望遠山,扯開嗓子。

那一黛遠山真是奇跡。達璧說他分不清雲和霧。梔梔便告訴他,奶白色的是雲,煙白色的是霧。喏,雲在山頂凝結著一動不動,而霧卻在山腰冉冉上升,嫋嫋移動。

隻一會兒,山巒便隻剩朦朦朧朧一點輪廓,其餘的全讓灰蒙蒙白蒙蒙大霧籠罩。一棵遠鬆超越大霧屹立山頂,那麼清晰,那麼遙遠,達璧說他如同置身一個神話境地。

“快走吧,挖蕉去!”

梔梔催促達璧。

蕉林蔫了。見了荷鋤的梔梔和達璧,再也抬不起頭。太陽與空氣調和出一層透明膠質物,塗抹在寬大濃綠的蕉葉上,蕉葉上凝結著銀色水珠,不時滾下一顆,又滾下一顆。梔梔伸手一搖,水珠紛紛墜落,砸出一片響聲。

一棵路邊黃被雨水衝得七倒八歪,金燦燦的細花兒惹人憐愛,梔梔把它扶起,糾正了雨水衝歪的姿式。

土地鬆軟極了。鋤頭下去令人肢體輕鬆,渾身愉快。

“這片土地向陽,又肥,種豆種瓜都好。”

梔梔一鋤挖在蕉蔸上,蕉蔸發出撕肉剝骨的“嘎嘎”聲,使勁一翻,滿臉胡須的蔸根掀出泥土,蕉樹像破敗的旌旗跌倒下去。

看梔梔幹活利索幹淨,心裏真是一種享受。

達璧躍躍欲試。

他捋起寬大鬆軟的白紡綢衣袖,露出手臂讓陽光撫得又癢又酸,直想笑。

“做活不能笑。一笑渾身散勁,手上沒半點力氣。”

梔梔告訴達璧不要笑。自己卻笑倒在地上。

她看見達璧拿的是反鋤頭。

“嘻嘻,嘻嘻嘻嘻。”

梔梔是頭一回看見一個大男人居然不會拿鋤頭。笑歸笑,卻真不好意思點破他。要知道,他今天有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師爺昨天還在發脾氣。說山寨養不活弟兄們了。有人想倒戈,投往別處山寨。

梔梔心想:奇怪,一寨子精兵馬壯的勞動力,咋養不活人口呢?

“一寨好山好地,種莊稼不行?”

梔梔望著兩個發愣的男人,睜眼出主意。

不料師爺狠狠挖她一眼,那目光就像說:抽你筋,剝你皮,刮你骨頭磨水喝。真毒。

達璧終於勞累不堪,揮汗如雨地停下鋤頭喘氣。他哀求梔梔:

“好人,你教教我吧。”

達璧溫柔目光閃著星星點點光亮,看樣子他不是真心苦惱。

他心裏很愜意很舒暢哩。

打了多少年的眉結展開了。原來他笑起來除了天生有點憂鬱,臉上竟是純純真真;一派天開地闊。

“多好笑。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文弱匪王?”

梔梔心想。

她嗔笑著替他抹去額上汗珠,挨他坐在一片蕉葉上。

“歇著吧,聽我給你唱歌。”

和山裏女人一樣,梔梔結了婚便不再叫喚男人名字。

她剛張嘴唱出一聲“哎——”

一雙山畫眉被她驚破膽子,飛出草窩,劃一道弧線而去。

一轉念頭,她將歌詞改了過來。

隻見她撮起嘴巴,學畫眉一高一低嗚叫:

畫眉畫眉,你在哪呢?

我在深山,芭蕉林裏。

怎麼不出來?

衣衫爛哩。

怎麼不補起?

工夫忙哩。

怎麼不得空?

兒女多哩——

“多哩多哩”,藍天裏多了一個聲音,抬頭望,一雙黑點向遠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