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陰沉,烏雲像是一層冬被蓋在那一方天空上,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大雨欲下不下,整個山穀裏連一絲風也沒有。
爺爺早早起床,坐在門前的石凳上,看著曾祖父一個勁的抽旱煙。曾祖母在鍋裏搗鼓著早上要吃的麵饃,一個早上都沒有說話。
“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以後你就跟著你師傅,好好學,要是有天賦能夠學成那自然是好,要不是這塊料,也就當跟著混口飯吃,至少是餓不死你。”曾祖父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裏吐出一口濃煙,把他自己給嗆著了。
爺爺聽了,總覺得心裏憋得慌,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在他的記憶裏,隻有她的奶奶去世那天才有這種感覺。爺爺悶了將近一分鍾,才回答了一聲:“嗯!”
那個早上的飯席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曾祖母一直在給爺爺夾菜,夾得他那個缺了口的碗都盛不下了,他隻好將那些平日裏很少吃到的雞蛋炒蔥花都夾給三爺爺。
飯後,天上的雲層似乎還有要散開的意思。爺爺跟著喻廣財和李偉作別了曾祖父和曾祖母,然後三人朝著李家灣的方向走去。
李家是這一帶有名的地主大戶,自李家老爺李懷恩的父輩開始,就在這一帶購有良田百畝,家中雇來的農工也有數十人。李懷恩待人寬厚,附近的貧農給李家做工,雖然工錢不多,可待遇極好。隔三差五就能吃到一頓肉,所以大家都爭搶這份差事。可在爺爺的印象之中,卻沒有少被曾祖父教導,現在大城市裏提倡民主自由,可民主和自由不是耍耍嘴皮就行的,隻有自食其力才能讓你挺直了腰板做人。因此,從爺爺記事起,就沒有生過要為哪家地主做工的念頭。
這地主李懷恩有子女三人,老大是個女兒,早年嫁給了一個天津的布匹商人,在沿海一帶經營旗袍生意。老二名叫李少華,深受李懷恩器重,所有人都知道,這龐大的家業多半會落到他的手上。這次客死異鄉的女人,就是李少華的妻子,兩人結婚幾年,有一個四歲大的兒子。老三名叫李少榮,三年前去省城念書,這次嫂嫂過世,是他出門念書後第一次歸家。
走了差不多兩裏路,終於見到了李家的宅邸。爺爺小時候曾多次經過這裏,在他的印象之中,這座宅子就跟以前的皇宮大院差不多,氣勢恢宏,卻沒有半點生氣。
“進了宅子,記得多做事少說話,盡量不要去打聽人家的家裏事。”喻廣財吩咐道。
爺爺點了點頭,遠遠看見宅子門口坐著三人,兩男一女,左膀上都別著青紗。見喻廣財來了,三人紛紛起身相迎。
李偉笑了一聲:“看來他們比我們來的還早。”
爺爺疑惑著走到那三人跟前,聽喻廣財介紹起來。他指著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說:“這位是曾銀貴,我們的吹手,附近一帶吹嗩呐,他可是行家。”
爺爺聽了這名字,有些樂了。他說:“真銀可沒有真金貴。”
曾銀貴為人豪爽,說到:“這小夥子還有點來頭,我還真有個哥叫曾金貴。”
他的話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站在他旁邊的女人走上前來,約莫三十出頭。她問:“他是師傅的朋友?”
爺爺趕緊自我介紹道:“我叫胡峻之,就住在兩裏外的山腰上,我是來長見識的。”
“你好你好,我叫羅琪,是咱們這隊裏哭喪的。”那個女人說。
見爺爺有些犯迷糊,李偉趁機給爺爺解釋:“一般哪家死了人,咱們去做禮,這哭喪可是最累,也是最講技術的。一般人死後,魂魄都不會離家太遠,他們要看著自己的子孫後代為他們哭喪,如果哭得不好,魂魄就不願走,所以也就有了這麼一個專業的哭喪人。”
“這位是我們隊裏這次的鼓手,他雖然跟著我們不久,可學得很快,他叫林子。”羅琪指著一旁另一個十七八的年輕男子,介紹了一番。
那個叫林子的鼓手不太愛說話,朝爺爺微微低了低頭,臉上並沒有露出笑容,似乎對爺爺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並不太在意。爺爺見狀,自然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冷冷笑了一聲之後,就轉過身去。
幾人說罷,喻廣財問到:“你們三個到了多久了?”
“一個小時左右。”羅琪回答。
“那這邊屍體到了沒?”
“到了,才進門不久。”那個林子終於開了口,“不過……”
“不過啥子?”喻廣財追問道。
林子蹙起了眉頭,他咂巴了兩下嘴,說:“我也說不太清,就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也說不出啥子道道。”
喻廣財聽到這話,心中有幾分不祥的預感。這林子是他這幾個徒弟中最有靈性的,他向來覺得,這小子天生下來就該吃這碗飯。林子的感覺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加上昨晚爺爺的遭遇,更讓喻廣財心中徒增了幾分顧慮。
“嗯,我看也是,昨晚還遇到了一件怪事,這個等會給你們細說,我們先進去吧。”李偉說著,望了喻廣財一眼。
“嗯。”喻廣財冷冷的應了一聲,然後折身進門,一行人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