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翠竹下麵突然多了一個人,一身素樸,是個青衣老者。
他已經走了過來。
老者走的很慢,順著落葉緩緩而行,仿佛從遙遠的盡頭一直走過來,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似是從無中來,又到了無中去,一舉一動無形無跡,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從何而來。
飄零的落葉也好似成了透明,順著他的身軀徑自穿梭。滿院的翠竹在他麵前仿佛成了一副畫,而他正從畫裏走出來。
物事超脫,寂滅入無。
徐長生一眼便知對方已經到了入道超塵的道宗境界。
他見到了對方,對方也一瞬間見到了他,兩個人似是不約而同,無先也無後。
“徐長生。”
老者凝神望著徐長生,緩緩輕語。
短短三個字,裏麵卻似包含了無數感情,有同為道宗的惺惺相惜,有惋惜,也有同情。
身為一個道宗高手,沒有人比他更懂得失去一身修為意味著什麼。身中天絕奇毒,多年苦修轉瞬就要化為烏有,其中苦楚心酸世間又有幾人可以承受?尋常之人隻怕早已萬念俱灰,而他在對方身上顯然看不到這些。
他看到的隻有四個字,心如止水。
雖然眼前的年輕人修為平平,他卻知道站在麵前的必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徐長生。就算全天下人對徐長生都嗤之以鼻,他的心中也沒有半點輕視怠慢。就憑徐長生這份處變不驚的氣度,就足以讓人心生敬意。
“蕭秋雨。”徐長生平平淡淡,也隻說了三個字。
老者平靜的臉上泛起一絲漣漪:“好眼力。”
“談不上。”徐長生語氣有如幽泉清水,給人一種透徹清冷的感覺,“先生身上透著一絲藥味,雖然淡卻很雜。這種雜不是一朝一夕混合的雜,而是來自長年累月的浸染。早就聽說醫道白家有兩位高手,‘洞簫一曲秋雨寒’,想不到今日有幸能夠得見。”
老者心中暗暗驚奇,這種細微差別隻怕醫術世家的白家人也很難區別。
就算麵對道宗高手,徐長生也沒有半點客套的意思,語氣之中反而給人一種眾生平等的氣度:“先生這雙手若是弄起樂器來,隻怕要把曲寒先生差不少,想必也隻有先生這雙手才能施展出秋意纏綿的劍雨。”
“老朽正是蕭秋雨。”老者眼中突然折射出一絲光芒:“老朽已經很久沒有用劍,想不到還能被你一眼看穿。依老朽愚見,你這雙手隻怕要更適合拿劍一些。這次盛京天驕雲集,你能夠得到長生劍必是實至名歸,難怪聖皇陛下會親手將長生劍授予你。”
“一時僥幸而已。”
在在世人眼中,徐長生無疑是僥幸的很,幸運的很。
從一開始,他就完全沒有名氣,自然不受矚目。特別是最後幾場比試,無論怎麼看都像是靠運氣。六場戰鬥兩場輪空,另外四場更是莫名其妙的沒有對手到場,直接晉級。就算是與沙行舟的最終一戰,看起來更像是以逸待勞,僥幸勝了半招。
世人都說徐長生勝之不武,卻忘了沙行舟根本不是以逸待勞能夠抗衡的對手。
若是說起世間的年輕高手,世人也隻會想到有五大聖地。
沙行秋不但出自五大聖地的神霄真宗,更是個中翹楚,是現任掌教的入室弟子,十三歲便已縱橫宗門。而徐長生出生沒落侯門,沒有底蘊,沒有家世,沒有資源。自然成了嗤之以鼻的對象,成了欺世盜名之徒,得到長生劍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順。
蕭秋雨雖然沒有前往盛京觀戰,卻也知道這絕對不是僥幸,否則聖皇陛下又怎麼會親自將長生劍授給徐長生。
高手之爭,從來就沒有僥幸之說,有的隻有遊刃有餘。
想到此處,蕭秋雨心中默然生出一股悲涼來,如此人物終究還是中了天絕奇毒,一身修為付諸東流。
“聽說素問小姐醫術無雙,莫非素問小姐也到了麼?”徐長生似是隨口一問。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小姐先前就說這裏沒有病人,她也就懶得來了。”蕭秋雨玩味一笑。
徐長生“哦”了一聲,稍稍有些意外。
蕭秋雨又道:“小姐早已明言,像你這般人物,若是身消道隕或許還有可能。能夠讓你身中天絕的人,這世間隻怕還找不出第二個。”
徐長生豁然一笑。
蕭秋雨心中也已洞明。
以道宗高手的警覺,除非受製於人,否則天絕這種毒物根本沒機會近身。徐長生一代道宗,早已入道超塵,又豈會輕易受製於人?這世上能夠讓徐長生身中天絕奇毒的,不會有第二個人,隻有徐長生自己。
徐長生顯然是自己服的毒。
至於徐長生為何如此,他隱約也能猜到一些,大概是為了一個人,為了一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