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問得這麼突兀,陳穎在巨大情緒的動蕩下並不覺得意外和奇怪,她考慮很久很久,桌上沒人動過的咖啡都為此變冷了。
她知道她該說後悔,她在吳怡麵前也是如此說辭,眼下也該在自己想要挽回的兒子麵前做出懺悔的模樣說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那樣選擇。
可事實不是,她深知自己性格,一輩子眼高於頂,那年對於蕭寧的拋棄對她而言是一場決絕的蛻變,正因為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痛得她無怨無悔。
陳穎捂住眼睛,眼眶生痛,覺得人生裏再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軟弱,聲音因太複雜的感情反而顯得平淡,“不後悔。”
蕭寧心裏一片寧靜,“嗯,那就好。”
他說得真心實意。
隔了片刻,他又道,“謝謝。”
陳穎紅著眼抬頭看他,模模糊糊中覺得終於好似有一點點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她想要笑,可猶如長途跋涉後的疲憊,隻做得出一個柔軟了的表情,“我……你們好好過,玩的開心。”
蕭寧和她對視,笑道,“好的,想要什麼,給你帶點特產?”
兩人友好地聊了幾句,陳穎便道,“你有事吧?那先走吧,不用管我。我再待一會兒。”
或許她已看出有人在等自己,蕭寧也不勉強,結了賬起身,“那我先走了,回來聯係你。”
直到出門為止,他都覺著背影上映著一道視線。隻是沒有什麼回頭的必要,蕭寧徑直走出了餐廳。
白晝已長,他才進去不到一個小時,太陽餘暉的熱度還籠罩著大地。蕭寧下意識地被陽光射得眼睛一眯,情不自禁地抬頭望了望,夏日晴空,被夕陽一襯,顯得十分高遠。
單海鳴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下了車,靠在車門邊,看他出來也沒有站直的打算,瘦削的影子從他腳底延伸出來,在地上拉得很長,就像等在長日盡頭。
蕭寧看他衝自己招了招手,便加快了腳步走過去。
等他站到麵前,單海鳴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次,宛若他不是去喝咖啡聊聊天而是去打了一場架,確定毫發無傷後才點點頭道,“耽誤太久了。”
哪裏有多久,天都沒有黑。
蕭寧用和往常無異的笑容回應道,“不好意思。”
“餓了。”單海鳴率先進了車,“吃飯去。”
蕭寧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往餐廳看了過去,幾秒之後莞爾一笑,低頭進了車。
*
就如同計劃的那樣,單海鳴陪著蕭寧又回了一次C市,他們時間富裕,市內逛了一個遍,但單海鳴不想花太多功夫,遠了的地方又不想去,幸好C市周遭也有許多可去之地。他們就決定去往附近的名山,路程不到兩個小時。
到了之後在山腳玩了一天,第二天早晨3、4點就要爬起來,這個時節山上也冷,逼不得已穿得厚厚的走山路,而且被人告知,也不一定能看到傳說中被神話了的金頂日出。
單海鳴的體力比蕭寧好了不止一個檔次,自己速度不慢不說,還非要拉著蕭寧一起保持速度。蕭寧這白斬雞苦不堪言,隻覺得這路長無盡頭,後半截基本是借著單海鳴拖拽的力道才連滾帶爬地上了山頂。
黑暗的穹幕下,人頭攢動,居然數目還不少。
他們依偎在舍身崖的欄杆邊,往前一步就是峭壁險峻,視線一垂就是雲海翻滾,連呼吸間都帶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清。兩人看著遠方慢慢地出現一道光線,茫茫不知邊界,猶如千萬年來亙古不變的目光,以一個預兆的姿態貫穿在天地之間。
朝霞變化,萬丈金光迎接輝煌的旭日君臨,天空開始優美地燃燒。
蕭寧和周圍的人一樣不言不語地看著,極其的平和,不知不覺想起許多事,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一張張臉各自變化。好的與不好的,蕭寧都不感排斥,也不是勉強忍耐,而是坦坦然然地回想著,它們塑造了一個如何的自己。
他確然失去過一些東西,不過人生本來就是一場不斷失去的過程。
最後的最後,定格成身邊這個人,很奇怪的是,他現在已經不那麼患得患失了,當然那不是意味著單海鳴對他不夠重要,也不是真的樂觀天真到一輩子就這麼到手了。
他隻是覺得心裏因這份愛已經開出了一片花園,在他生命裏烙下了無以倫比的美麗印跡。
不管再遇到什麼事,不管是不是有一天它們不能如初,都不會再改變這件事了。
以此得寧靜,以此得永遠。
願無歲月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