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7章 決戰在即(1 / 1)

談話直至午夜放散,他們的議題也不再限於真定,而是擴展到了治國之道,儒學在國家中的地位,甚至涉及到了當前大宋的治國之策。散後劉因回到住所,依然心潮難平無法入眠,他意識到此次又將是元朝平定南朝,混一南北之後的又一場曆史上的大變局。

蒙元之前,北方遊牧民族曾經屢次征服華北半壁山河,卻未能平定江南,一統華夏。而元朝則是第一個遊牧民族所肇建而統治全中國的征服王朝。其統一中國,一方麵結束了晚唐以來四百年的分裂與擾攘,另一方麵卻對中國—尤其是江南—的文化與社會秩序造成甚大的衝擊。

劉因知道古來建立征服王朝的各北方民族中,蒙古人與漢文化差距最大,因而對中原傳統尊崇最少。蒙古滅金之際,中原地區遭受兵炙之害極烈,當地社會文化亦受到巨大破壞,漢族文人甚至有“天綱絕,地軸折,人倫滅”的毀滅感。

忽必烈即位後,元朝政府表麵上已采行漢製,但對中原文化及社會傳統的尊崇仍多局限。元廷對各民族文化采取一視同仁的態度,對各種思想與宗教不偏不倚,並予尊榮。中原儒士亦麵臨兩種思想的新壓力。

宋末國勢不振,北方外族侵擾,江南文人思想發生轉變,之中少數儒者揚棄儒家傳統的文化普遍主義與天下觀,而認為“中國”即漢族,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之所鍾也,人心之會也,衣冠禮樂之所卒也,百代帝王之所以相承也。”換言之,中國為一具有共同土地、血緣、曆史、文化的民族,因此對夷狄具有強烈排斥感。

不過在宋元之際,與文化主義的華夷觀相較,這種“原型民族主義”在士大夫之間並不占有上風。士人對蒙元政權之能否接受,決定於個人對“夷夏”、“行道”、“忠君”等等觀念孰輕孰重的評估,與個人利害吉凶的抉擇。

劉因學於南朝傳入的理學,受到南北學說的影響,他及幻想大一統的美好,又苦於夷族統治下的煩惱。從而醉心於學問,放棄入仕的念頭,但也讓他們的生活陷於清貧,又使他墜於矛盾之中,感到前途渺茫。

當下南北之戰再起,蒙元潰敗,南朝重新崛起。從民族和儒學的傳承上,劉因自然在心理上傾向於南朝,但又因身在中原,不免對南朝的入侵感到憤懣。而此時南朝兵臨城下,為解救城中數萬百姓他勸說史格出降,心中卻又覺得飽受屈辱。

劉因在良心和委屈間飽受煎熬之際,南朝皇帝又言及他將因此而身敗名裂,起初尚不在意,自己為民請命,挽救數萬百姓生命,他又何必在意自己的得失。但在這成否未定之時,細思之下自己真的被人當傻子‘耍了’。

真定請降之事若成,自己滯留在南朝軍營之中,而王思廉和陳孚等人不畏生死星夜回城‘勸降’史氏歸降。不僅有了拯救萬民於刀兵之下的大義,且使南朝兵不血刃完整的得到這中原重鎮,自然是大功一件,得到南朝的封賞,前途似錦,至於史氏的歸宿則已經不重要了。

他自己為質的功勞未必有人提及,恐怕首先要得一個借機主動‘投宋’,出賣舊主的惡名,為真定百姓所唾棄,讓元廷恨之入骨了。而他在談判中對南朝頗多頂撞和譏諷,得罪了南朝君臣,那下場也不會太妙。

此事若敗,王思廉等人自然可以躲在城中不回,並為史氏守城出謀劃策,雖然未來命運尚不可知,但暫時可保性命無憂。而南朝皇帝盛怒之下,自己這個人質必定被拿來誓師祭旗,連自己的老妻也會被牽連其中。

想到老妻,劉因更覺悲戚,不禁濕了眼窩。他父母早亡,兩個家姐也先後死去。隻有妻子耐著清貧不離不棄的與他相伴,而自己四十才得一子,但也因病夭折,其中悲苦自不必言。而自己因此身死,其無依無靠將如何過活。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劉因回顧了自己半生潦倒的日子,忽然苦笑不已。自己雖在學問上頗有聲明,但也因此事敗的精光。而日子也過得一塌糊塗,衣食無著一身清貧,子嗣斷絕都無顏去見列祖列宗,卻也正應了那句‘最是無用是書生’!

更令劉因擔心的是更鼓三敲之後,真定方麵依然沒有信使回轉,而寅時對岸傳來金鼓之聲,其中隱隱可聞傳令官的呼喝聲及馬嘶聲。他披衣而起出門向北望去,但見城下燈火通明,南朝大軍已經在城外列陣,準備攻城。

“陛下,時辰尚未到,不可開戰……”劉因大聲呼喝道,但是沒有人搭理他,值守的士卒隻是冷眼看著他如癲似瘋的在院中喊叫。

本就身體羸弱,且又一夜未眠,劉因很快力竭癱軟在地,但口中依然喃喃不斷的叨咕著‘勿要開戰’。而心中愈加淒苦,自己拚著身敗名裂,不惜性命要挽救城中百姓,可是結果仍難以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