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夏。
大李家村的午後炎熱而寧靜,墨水河緩緩流淌,將這個單一姓氏的大村子分成了南北兩半。
姥姥家、舅舅家在北岸,兩座並排的瓦房坐北朝南,門前不過二十步便是河岸,一排茁壯的柳樹靜靜地立在岸邊。
姥姥家不大,大門東西兩側各有一排竹籬笆,繞著房子圍成一圈,隻把大門留了出來。籬笆上纏繞著鮮豔的牽牛花,圍牆上爬著金銀花、爬山虎,繁而不亂。籬笆裏,玫瑰都謝了,隻剩下各色的月季爭奇鬥豔。大門西邊栽著一棵大槐樹,東邊則栽著一株合歡樹,一到夏,粉色的花朵如同煙霞一般。後麵的院牆下栽著幾棵香椿樹,姥姥時常會摘一些嫩芽炒雞蛋,能讓孩子們吃一大碗飯。
走進院,東邊是用水泥鋪成的,西邊則開辟了一塊菜園,菜園外麵鋪著方磚。門口種著一排竹子,院子西北角種著一棵老杏樹,最西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葡萄。葡萄架下有一張涼床,姥姥坐在涼床上,一針一線地縫著衣服。土狗黑乖巧地趴在涼床下,不停地吐著舌頭。
屋裏那台十八英寸的“大腦袋”電視機正在放著《白眉大俠》,七歲的喬琳和四歲的李寶慶並肩坐在炕上的涼席上,一人捧著半個西瓜,入神地盯著電視。寶慶是舅舅家的表弟,喬琳很喜歡他。見他動作笨拙,半挖不起一塊來,喬琳便挖了一大塊喂到了他嘴裏,並細心地為他擦了擦嘴。
虎頭虎腦的寶慶指著電視,奶聲奶氣地:“開始了!”
五顏六色的特效鏡頭瞬間吸引了兩個孩子的目光,在唱過一段主題曲之後,喬琳一抹嘴邊的西瓜,右手一舉,跟著電視裏喊了起來:“刀是什麼樣的刀?”
李寶慶馬上興奮地接了下去:“金絲大環刀!”
“劍是什麼樣的劍?”
“閉月羞光劍!”
……
“情是什麼樣的情?”
“美女愛英雄!哈哈哈哈……”
喬琳和寶慶一問一答,最後又亢奮地跟著女聲唱了起來“他的故事被人們競相傳頌”。他們的聲音太大,把黑驚醒了,它迷迷瞪瞪地站起來,轉著圈汪汪叫了好幾聲。姥姥拍了拍它的腦袋,它才乖乖地趴下了。
姥姥往屋裏看了幾眼,笑問道:“就那麼好看啊?”
這一集正好演到徐良去殺武聖人,兩個孩子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嘴裏的西瓜籽也忘了吐,聽到姥姥的問話,二人也隻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姥姥不放心,進來看了一眼,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寶慶啊,你都吃成花貓了!”
寶慶揉著腳丫嘻嘻笑著,姥姥摸了摸他圓滾滾的肚子,將西瓜拿到一邊,不讓他吃了。寶慶看向表姐,怯怯地:“我還要。”
喬琳看得入了迷,隨便挖了一勺給寶慶,也沒看他能不能吃到嘴裏。寶慶張著嘴“啊”了半也沒吃到,卻也不急不惱。
劇情在推進,喬琳的精神高度緊張。在徐良闖入聖人穀的那一刻,姥姥的大門突然“呼通”一聲被撞開,喬琳的媽媽李蘭芝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她馬馬虎虎地喝了口水,不由分拽起喬琳就往外走,好似綁架一般。喬琳哭得驚動地,不停地喊著姥姥。
李蘭芝不理女兒的掙紮,跟姥姥道:“媽,快開學了,一大堆事都要忙,我就不去蘭雲(舅舅)家了,這就回去了。”
姥姥道:“知道,你們開學都忙。不過,你和琳琳在這裏住一晚,明再回去唄!我去地裏給你們掰幾個玉米,你不是愛吃煮玉米麼?”
李蘭芝卻堅持道:“我就今有空,再不把她接回城裏,可就沒時間了。”
寶慶早就聽表姐要回城裏上學了,沒想到今就要走了。一向乖巧的他頓時大哭起來:“我不喜歡姑媽!我不讓姐姐走!”
李蘭芝沒時間哄寶慶,便從包裏掏出一包糖果,是給寶慶的,便將喬琳抱走了。喬琳不停地蹬著腿,哭聲震響。李蘭芝粗暴地將她塞進同事的車裏,將姥姥收拾的行李扔進了後備箱。
姥姥不放心地追了出來:“你家裏三個孩子,琳琳回去住哪裏啊?你可別又把她放她姨家裏啊!”
“收拾好了,不用擔心。”李蘭芝幹脆地道:“熱,快回去吧,八月十五我再回來,到時候給你裝電話!”
喬琳還在哭著,李蘭芝板著臉道:“你再哭就下車,自己跑回家去!”
喬琳咬住嘴唇,怯怯地不敢哭了,趴在車窗上,眼巴巴地看著姥姥。
姥姥站在大門口,手裏還拿著剛才縫製的那件的確良裙子,惆悵而又無奈地:“明就做好了,可你偏偏今走了!”
***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姥姥家!”
喬琳猛然醒了過來,茫然四顧,這才發現老師同學們都在看她,還有人在捂嘴輕笑。
這是港城市頗有名氣的一個補習班,狹的教室裏滿滿當當坐了二十個人。教室後麵貼著一排考試成績、優秀學子照片,最醒目的地方貼著一張國足的海報,隊員們在嘶吼咆哮著,表情雖然猙獰,但充滿了血性。
最上麵寫著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國足都能出線,你還有什麼不可能?”
原來現在已經到了00年,這是喬琳回到城裏的第七年,再過幾,她就要成為初中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