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透明的海洋(1 / 3)

有時候,相處往往比相愛更困難。

戀情開花結果後,並不是終點,而隻是起點,維護它讓它常敗不謝的心血,並不比一開始的灌溉要少。

不是對自己、戀人或未來沒有信心,隻是,生活中,永遠有那些讓人無法忽視的現實存在,一再提醒歐陽冉,前方並不永遠是一帆風順、晴空萬裏。

「對不起。」

正因為心中有太多歉意,無法表達,隻能化作這最簡單的三個字,雖然知道聽起來似乎不夠誠意,但多餘的話,他知道,就算說了,也隻會在那個人心中割下更深的傷口而已。

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

自己的一時軟弱,卻給別人造成這麼深的傷害。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隻要你繼續喜歡我,和我在一起!」對方淚流滿麵地朝他喊。

長久的沉默,苦澀溢滿胸口。

「我做不到……抱歉……」

看著對方絕然離去的背影,那受傷的姿態,讓他自己心中也隱隱疼痛起來。

他絕不想傷害誰,隻是,他深愛的另有他人。

「在想什麼?」

飄搖的思緒被瞬間拉開,歐陽冉一怔,才發現不知何時,淩飛的臉已近在咫尺。

「喂……」歐陽冉看了他一眼,環顧四周。

他們正身處在一個市立美術館旁的公園的長凳上,四周綠蔭環繞,嫩綠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來嬉戲玩耍,歡聲笑語,隱隱自遠處傳來。

知道他的顧慮,淩飛微微一笑,拉開了兩人曖昧的距離,但右手卻不著痕跡地把歐陽冉的左手緊緊握住。

歐陽冉動了動,沒有掙脫,就隻能隨他去了。

「好不容易才有空抽出時間,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你卻這麼悶悶不樂,難道我就這麼沒有魅力?」淩飛笑道,仔細觀察著歐陽冉的表情。

「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歐陽冉淡淡道。

「什麼事?」淩飛盯著他不放,「是不是關於孟克明?」

歐陽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被淩飛猜個正著。

「你在周四約他出來見麵的事,我都知道了。」淩飛倏地收緊掌中男人的手指,「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背著我和他見麵!都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去見舊情人,我真恨得不一把火燒了你們去的那家咖啡座。」

「你怎麼會知道?」歐陽冉微蹙起眉心,「你跟蹤我?」

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是很注重隱私的人,自然也希望別人能留給他空間。

「那天我來找你,卻看到你匆匆忙忙,抓了件衣服就往外走,我覺得不對勁,就不知不覺開車跑跟過去了。」

淩飛的聲音先是拔高,但看到歐陽冉責備的表情後,又漸漸低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但你不能怪我啊,誰讓你不跟我說,而且我真的好怕你會離開我。」

歐陽冉歎口氣,心中的某處地方,突然變得柔軟起來,「笨蛋,我怎麼會離開你。我和他見麵,就是要和他徹底了斷,你放心吧,今後我都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來往。」

「可是你表麵上雖然淡淡的,心卻超軟,要是孟克明這小子淚眼汪汪地求你不要拋棄他,搞不好你真的會答應。」淩飛小聲說。

「你對我就隻有這麼一點信心?」歐陽冉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我真的害怕啊,你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時,心裏不知道有多嫉妒多抓狂。」

「難怪這幾天你都不對勁。」

「唄,說一句『我愛你』,讓我安心好不好?」淩飛捏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好聲好氣地誘哄著男人。

雖然馬上就被惡狠狠瞪了一眼,但淩飛發現,歐陽冉的臉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紅,不明顯,卻絕對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自己的戀人堅毅沈靜,滴水不漏,卻也會被自己的一句話撩撥成這樣,讓淩飛覺得真是可愛斃了。

「說嘛說嘛,我都對你說了無數遍了,你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淩飛幹脆耍起賴來,像隻大型犬一樣,整個人蹭到他身上。

歐陽冉把他往旁邊使勁推,「你休想讓我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

「咦,那別的地方就可以嗎?」淩飛不禁眼睛一亮,興奮地叫道:「就在今天晚上,在我們的臥室裏,當我把我的小XX,放到你的小OO裏的時候,對我說這句話好不好?我肯定會精力倍增,把你『愛』到死去活來……痛痛痛……謀殺親夫啊……」

一記不輕不重的拳頭,砸上了正處於粉色幻想狀態的淩飛,把他的美夢打飛了一半。

「天還沒黑,你就開始胡言亂語,是不是最近太久沒有好好調教你,又皮癢了?」歐陽冉看他的冰冷目光,真讓人不寒而栗。

「我隻是想聽你說想瘋了啊,經理你不要生氣嘛。」淩飛哭喪著臉,揉著右頰,耷拉下腦袋。

歐陽冉看著他,目光仍是冷冽,但唇角已輕輕牽起溫柔的笑意。

是愛情的魔力嗎?

總覺得自己有點變了,變得更年輕,更加充滿活力,有什麼事,也不會再深埋在心裏,而是會盡量和對方分享。

而他也變了,變得更成熟,更細心,總會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他的心情波動,當然,就某方麵而言,卻也變得更瘋瘋顛顛和孩子氣,尤其是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粘人粘得不行,他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就像緊追主人不放的小狗;他坐在沙發上,他也一定要擠進來,也不嫌熱,非要把他抱在懷裏;晚上洗澡喜歡洗鴛鴦浴,睡覺時一定要把他當大抱枕一樣抱著才行;早上一睜開眼睛,就開始又親又摟又摸,還厚顏無恥地說,『非要這樣才能徹底清醒過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一開始,向來習慣和他人保持距離的歐陽冉不適應極了,幾次三番把他踢下床,但經過淩飛好幾個月不懈的死纏爛打,他漸漸習慣了他的粘人,現在即使被他抱在懷裏上下其手,也能不為所動,安安靜靜把書看完。

真是墮落而羞恥的人生啊!

「經理……」

「幹嘛?」

「請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為什麼?」

「因為好想現在就把你撲倒喔。」

「笨蛋!」

腦門被人狠狠用手刀砸了一下,淩飛不由發出哀怨的聲音,「好痛……經理,你太狠心了,嗚嗚嗚……」

「你根本自找的!」

明明都已經這樣幸福了……

可是為什麼,心裏仍然有捉摸不定的陰影,就像一根隱形的針,紮在看不見的心髒深處,時不時就刺他一下?

突然,一隻小皮球,滾過整齊的草坪,滑到淩飛腳邊。

不遠處,一位正和父親玩皮球的小男孩,大概才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的,朝這邊走過來,這應該是他的球。

「我去還給他。」

淩飛對歐陽冉道,撿起皮球,笑著朝小男孩走去。

下午的陽光燦爛而美好,歐陽冉微眯起眼睛,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男人的背影……

隻見他蹲下身子,半跪在草地上,和藹地朝小男孩笑,親手把球遞給小男孩後,又和他說了好幾句話,然後,用手摸了摸小男孩柔軟的頭發,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父親身邊……

凝視著男人溫柔中帶著一絲渴望的表情,歐陽冉覺得一直藏在心髒深處的這根針,又開始隱隱疼痛起來。

他知道他渴望的是什麼,但那是他永遠不可能給予他的東西。

孩子和家庭,隻要和他在一起,他此生永遠和這兩樣東西無緣。

所以,這樣真的好嗎?

明知探求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放任自己潛入無底深淵一樣,看到的隻是黑暗,也明知自己不該想這些多餘的東西,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但即使沉靜如歐陽冉,也有讓他害怕的東西。

他早已認同自己的身份,並為隨之而來的後果早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但淩飛並沒有,更何況,他並不是真正的同性戀,隻是因為他,才接受了這種新身份,那他對未來到底有幾分覺悟?

淩飛很喜歡小孩,也渴望組織家庭。

如果他的母親還健在,若他的母親要求他娶妻生子,歐陽冉不會也沒有這個權利,去扭轉他母親為他選擇的道路,而淩飛又是這麼深愛他的母親,如果是母親的要求,他一定不會拒絕吧。

歐陽冉厭惡如此狹隘的自己,卻忍不住做這樣的猜想。低下頭,掏出口袋的一支煙,將它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愛情讓人改變,但愛也讓人脆弱,讓人害怕,看不清方向,這都是歐陽冉感覺相當不適的地方。

他想和這個男人攜手走到最後,不想有終點,但世事難料,如果真到那一天的話……

夾著香煙的手在細細顫抖,因無法想象接下來的畫麵,而讓歐陽冉整顆心糾成一團。

自己真的比前脆弱多了!若是以前,他應該會淡定如常,微笑說再見,並替對方祝福,但現在,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如磐石般的胸口就會傳來分崩離析的撼痛……看來不知不覺間,他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已然深到了超乎自己想象的程度。

「那個小男孩好可愛哦,皮膚嫩嫩軟軟的,好好玩。」淩飛腳步輕快地跑過來,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很喜歡小孩子。」歐陽冉淡淡地說。

他不想這麼明朗的笑容蒙上陰影,也不想他有任何遺憾。

「是啊,真的很可愛啊,看到就想去捏捏抱抱。」察覺到他異狀,淩飛收斂笑意,凝視著他,「你怎麼了?」

費盡心機、死纏爛打,好不容易才追到這個男人,可為什麼,仍有抓不住他的感覺?

他很明顯有心事,卻不肯告訴他。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歐陽冉掐滅煙頭,站了起來。

「好啊,我肚子餓了。」

算了,現在他不想說,他也不會勉強,總有一天,他會親自撬開他的嘴。

「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歐陽冉道。

淩飛除了泡麵外,什麼都不會,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癡,因此在家一般都是歐陽冉下廚,淩飛隻負責洗碗。

雖然淩飛態度積極地表示要承擔其它家務事,但凡事一經他插手,不但做不好,反而隻會添亂,於是歐陽冉就承擔下了絕大部分家務,而淩飛所做的,就隻是跟在「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幾乎堪稱完美的戀人屁股後麵,說幾句甜言蜜語,隨便再摸空吃幾把豆腐,此外,他都過著像米蟲一樣被眷養的幸福生活。

「真的嗎?我的老婆太賢慧了,我好感動……痛痛痛……經理你不要再揪我的耳朵了……」

「笨蛋,自找的!」

激烈縱情的歡樂,像洶湧的潮水一樣,將雙方席卷,高潮過後,兩人相擁著靜靜睡去。

夜半時分,突然,歐陽冉的手機響了。

歐陽冉一向淺眠,手機響了一、二聲,便已驚醒,於是掙脫酣睡正沉的淩飛的手臂,接過電話,躡手躡腳朝陽台走去。

「爸。」歐陽冉低聲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來者正是身在PALLET紐約總部的父親──歐陽華,要麼不找他,若找他,必是重大事件。

「你最近和男人在一起?」

劈頭就是這麼一句,歐陽冉不禁苦笑,「是。」

「誰?」

「淩飛。」

知道隱瞞無用,也知道父親在明知故問,依父親的為人,十有八九,他手上已捏著請私家偵探調查來的厚厚報告,把淩飛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是怎樣的家夥?」

「他是『豐泰期貨』的交易部經理,最近可能會升副經理,能力不錯,眼光也很準……」

「我是說他這個人。」父親不客氣地打斷歐陽冉。

「……蠻好的……」遲疑了半晌,歐陽冉才吐出這幾個字。

「蠻好的?這就是你的回答?」隔著話筒也聽得出來,父親威嚴的聲音中,有明顯的不快。

「爸,難道私家偵探給你的報告還不夠全?」歐陽冉借著月光,瞥了一眼室內大床上酣睡正香的男人。

父親冷冷哼了一聲,「下星期飛一趟紐約,有一個董事局會議,還有幾個聚會,業界的名流都會來,我想你出來露露麵。我也該早點退休,享享清福去了。」

「好。」

正當以為父親掛機時,他突然又加了一句,「把那個叫『淩飛』的家夥也帶過來,讓我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歐陽冉一怔。

來勢洶洶的口氣,看來淩飛要被父親好好審視一番了,一想到他和父親大眼瞪小眼的樣子,他的頭就隱隱作痛。

「好。」

除了這個字外,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在接納淩飛的那一刻起,就有心理準備要麵對這一天。

接著,電話就被掛上了。

沒有過多溫情的招呼,沒有關切的詢問,簡潔明了,甚至有些強硬,一向是這對父子對話的。

一手創立PALLET帝國的歐陽華,在歐陽冉眼中,一直是個威嚴到幾乎不近人情的父親,為公司而不顧家事、整天忙碌到不見人影,對子女的關愛少得可憐,再加上母親在歐陽冉很小時便因病去世,這一切都迫使他早日成熟,一肩擔下家庭重擔。

然而他和父親卻一直相處不好,自己的性向、初戀情人的事,還有父親硬行安排的企業聯姻,都讓這對父子爭執不斷,幾乎鬧到要斷絕父子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