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3)

第二章一枕黃粱何妨

黑暗,無邊無際。

本該令人恐懼,王謝可沒有什麼好怕。他心事已了,便任由自己在無邊黑暗中飄飄蕩蕩。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身體一沉——他不是就剩一個頭顱麼,怎麼會有身體?

王謝一驚之下,睜開了眼,嚇——

一幅石青色洗得發白,繡著蝙蝠祥雲紋的幔帳!這式樣、這顏色、這——他扭頭看床內側,橫七豎八熟悉的刻痕,王謝呆了,記憶穿過重重時間的阻隔,點滴彙聚。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會躺在自己六十幾年前的床上?!

後知後覺地,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鼻端淡淡藥味兒。

作為大夫,王謝連想都不用想就能報出藥材名兒,但他沒心思去想這個,忍著疼痛把手從薄被裏抽出,舉到眼前看看:幹幹淨淨的,皮膚顏色蒼白泛黃,指節微凸,甲色黯淡,明顯的營養不良。

但是沒有老人斑,沒有暴露的青筋,沒有皺紋。

王謝夠到床頭暗格,拉開摸摸裏麵:一把短短的匕首,一對小巧圓潤的白玉葫蘆,還有兩張薄薄的紙。

抹了把臉,手掌覆在眼上,六十多年了啊,是夢?非夢?是真?是幻?

王謝感覺了一下,身體隻是皮肉之痛,他支起小半個身體,拿過一張薄紙,吸了口氣,打開,見是房契,自己所居祖產老屋,放下。

屏住呼吸,展開另一張紙。

鮮紅的指印,按在一個名字下麵。

——燕華。

王謝心跳似乎都停了一拍,從頭到尾細細讀了三遍這張:賣身契。

指尖一抖,胸膛湧上莫名的喜意。

如果燕華在這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自己活過八十歲,死後還見過判官這些,一定是個夢,很長的噩夢,現在他醒了,悔悟了,絕對不會讓燕華遭到夢裏那樣的結局!

——且慢,如果隻是一個夢,那鼻子很清楚地告訴他身上有些紅藤、虎杖、牡丹皮之類的藥酒味兒,心裏還略微不屑地評價這副清熱活血化瘀藥方,又是怎麼回事?

王謝忽然笑了,自己這不是還可以去親身檢驗“夢裏”經過的事,將來會不會發生麼,沒發生,那就是老天給自己的警示以及天賜的謀生之道;發生了,就是自己當真重新活過一次,到要深深感謝那位判官大人,給了他一個機會。

最重要的是:無論這是不是夢,隻要還能見到那個人,還能。。。。。。贖罪。

他這輩子都是燕華的,就算燕華要他死,他也會問清燕華喜歡自己什麼樣的死法,然後欣然引頸就戮。

王謝想著,就要去找燕華。

他掀開幔帳,房門虛掩,窗子隻開了一道縫,室內光線昏暗,但足以看清,這是自己曾經居住過十餘年的房間。

周圍家具一一映入眼簾,懷著八十歲的閱曆看過去,桌椅式樣雖然圖案繁複,但是死板做作,木料也並不好,當初自己怎麼就覺得這款式精致能配上身份呢?

果然少年時什麼都不懂,又自大又自滿,聽不得半點違逆。王謝暗歎著下了地,看看一旁疊好的鮮亮衣衫,皺眉,再次鄙視了自己的惡俗品味。

忍著疼,慢慢走了兩步,看見銅鏡裏的人,又嚇一跳——滿臉青紫,尤其左眼一大塊烏青,甚是可笑。

王謝摸著臉,呼吸一窒,他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麼時候了!

就在前半個月他動心跟人合夥,四處湊本錢。因為心急,幾天前聽信人言,想著在賭桌上賺個生意本,不想那人和賭坊是一勢,引得他出千,先作勢將他打了一頓,押到家裏搜刮了所有銀子,連同幾件值錢的物件抵賬了事。還是燕華苦苦求告,沒有仔細搜下去就走了。

因為對方拿走的東西裏,有祖上留下的一塊美玉白菜,他把怒火全撒在燕華頭上,破口大罵:怪燕華不收好東西,怪燕華出來丟人顯眼,又嫌燕華笨手笨腳伺候不好他。發泄了一通,躺在床上琢磨著先要把祖產抵押了,湊夠錢,再算計著怎麼擺脫燕華這個喪門星,雖說礙著父親遺訓和自己誓言,不敢害了燕華性命,但是如果是燕華自己走丟了,可不關他的事。

王謝心口發疼,如果像夢裏那樣,過一兩天,他就會哄騙燕華出去,趕著車進山,扔下燕華自己回來。再過一天,燕華會被恰巧路過的人送回來。從那以後,本來就處處小心的燕華更加膽小,整日不敢出門,任憑自己打罵。最後自己為了賺大錢,趕著去跟人合夥做買賣,變賣了最後一處祖產,帶著燕華上路,去投奔一個朋友,卻不想路上露了白,被一夥匪徒盯上,要謀財害命。幸好他靈機一動願意入夥,匪徒塞給他一顆□□,扔給他一把刀,要他十二個時辰裏交個投名狀上來——殺一人是為投名狀,防備他出爾反爾,有命案在身無路可去,才好拿捏。

他哪裏敢殺人,在小屋裏正害怕,燕華卻沒怎麼猶豫,趁他出神摸過刀捅進自己肚子,吐著血,還笑著說:“少爺,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他緩過神的時候,已是滿手鮮血,燕華氣若遊絲吐出了最後兩個字:“。。。阿小。。。”

——“阿小”是他乳名,自打從煙花館贖出燕華,他就不許燕華這麼喚他,一切都要按下人的規矩來。雖說贖人是父親的命令,關係兩家長輩的情分,但他的鄰居“華哥哥”早已經沒了,來到眼前的隻是一個下賤肮髒讓他丟臉的惡心貨,他賞一口吃的就是天大恩惠了。

用燕華的頭,換了□□的解藥,他終於找到一條活路。

之後,過了一段漫無天日的日子,直到一天遇上那兩個人,他才明白、才悔悟、才發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