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們在蘇蘭格爾手裏的燈光下,看到對方紅腫流淚的雙眼,呆了一會兒,突然相對大笑起來。
那一晚,撒蘭星區最亮的科洛星永遠消失了,而我、聖耶沙和蘇蘭格爾也付出了代價,我們的眼睛整整腫了六個天球日。
“那是為什麼呢?”當筋疲力盡的我們並肩坐在智慧塔的頂端,揉著紅腫的雙眼,看著那朵科洛星變成的光雲逐漸黯淡時,聖耶沙這樣問我。混蛋老頭兒,他總是向我問一些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真奇妙呀!”蘇蘭格爾意外地沒有彈她的伏瓦琴,隻是望著夜空,喃喃地念叨:“原來星星也會滅亡!”
“是呀!”聖耶沙站起來,張開雙臂:“奇妙的宇宙啊!我想把你摟在懷裏!”
“宇宙是什麼呢?”我問。
最偉大的智者與無雙的美女都呆呆地望著我,然後垂首沉思:“是呀!宇宙是什麼呢?”
“它不是由凱比特創造的嗎?”我忍住笑,又問。
“哈哈哈!”聖耶沙笑了:“是呀,它是凱比特創造出來的。”
“那凱比特又是誰創造的呢?”蘇蘭格爾問。
最偉大的智者和他的沙哲都長大了嘴。
“當時,我隻想從智慧塔上跳下去!”聖耶沙後來這樣告訴我:“但一個聲音告訴我:你還沒揭開力量的秘密呢!結果,這個聲音製止了我的蠢動。”他說:“我活了下來,沒有成為烏朗第二!”
其實,我的想法和他一樣,隻是我沒有他這麼多嘴多舌。而且,當時,我還有別的想法。因為我想到了仙娜與她肚裏的孩子。
“也許,凱比特如何創造它的宇宙,女人就是如何創造她的孩子!”當這種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時,我笑了。“你當時笑得真是傻透了!”後來蘇蘭格爾的侍女這樣挖苦我說。
我當然笑得很傻,因為,我找到了一個原諒仙娜的理由,因為我不僅愛她,也開始愛她腹內的那個小小的生命。聖耶沙說得對:“生命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瞬,也是凱比特的恩賜!是異常的幸福。”
於是,我開始關注仙娜與她的孩子,我每天都會按時回家。這讓聖耶沙很生氣:“你簡直就像智慧塔上的鍾一樣準時!”他每次說完,就用小孩子一樣的目光期待地望著我,期待我留下來。但我隻是望著他嗬嗬傻笑,心裏想著仙娜腹部微微凸起的樣子,隻等他一腳把我踹出去。當我跌出門時,會看到蘇蘭格爾。她的目光似乎比聖耶沙更加失望!這個空虛到無聊的女人最喜歡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說話。這個時候,她會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我類似的話。
“你走啦!”
“嗬嗬!”
“嗯!這幾天你回去的挺早呀!”
“嗬嗬!”
“你為什麼不在這裏過夜?”
“嗬嗬!”
“你是不是有了什麼特別人需要照顧?”
“你怎麼知道?”這句話讓我吃驚得清醒過來。
“哦!”她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神情:“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怎麼?”
“哦!沒什麼……嗯,她很漂亮吧!”她用剛才聖耶沙那種期待眼神看著我,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
“當然!”這是我最後一句話。通常這個時候,我已經下了樓,看不到她的表情。“這個女人真夠羅嗦的。”我隻是這樣想。
仙娜對我的轉變開始十分吃驚,隨後又感到高興。她與我在夕陽下散步,許多蠻迦和努孫都側目看著我們。
這種日子過了三天,當我跟在仙娜的後麵,突然看到一座華麗的床轎從旁邊經過,一個熟悉的眼神飄過來,我當然認得,那樣美麗的眼睛,全曼育隻有一雙。“她來這兒幹嘛?”我感到有些奇怪。
在其後的三天,我沒有看到蘇蘭格爾。老實說,我有點失落,尤其是沒有聽到伏瓦琴的聲音。我沒想到,聽不到伏瓦琴的聲音,同樣會影響我的心情,第三天,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讓老頭兒十分生氣,他罰我改正錯誤,並不許回家。我知道最後一句話才是他的目的,但我無可奈何。
我隻好趴在沙盤上計算,驗證無誤後,將正確的結果和算式寫到雨獸皮上。做成一本後,再用忒蠑皮封好。當我昏昏欲睡的時候,我又聽到了伏瓦琴的聲音。
我應該是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房門,看到遠處滿月樣的圓窗中,坐著憂鬱的蘇蘭格爾,冰龍月雪白的光華讓她的身影朦朧起來,好像罩著一層紗。她沒有看我,隻是望著天上的雙月,默默地彈琴。我也默不作聲,靜靜地傾聽。直到那層輕紗變成了幽凰月的微藍。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當那口氣吐出來時,她似乎又成了一個空無一物的軀殼,一碰即碎。我的心急劇地跳動起來。
“問你一個問題好嗎?”我無話找話。
“嗯!”她依然沒有看我一眼。
我有些臉紅,不知道怎樣將談話繼續。想了半天,我向她問了一個傻兮兮的問題,我問:“生孩子時的女人是不是很美?”
她終於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詫異。
沉默了許久,她說:“你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我覺得我們的宇宙就是凱比特像女人生孩子一樣孕育出來的。”我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她又沉默了好久,然後歎了口氣,氣息中有了些許生意。“傻瓜!”她居然罵我。我感到狼狽,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傻,但她居然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然後她又說:“我沒生過孩子,我不知道?”
“啊!”我有些吃驚:“你沒有孩子嗎?”
“當然!”她望了我一眼:“如果我有孩子,會坐在這裏嗎?”
“你為什麼不要孩子呢?”我知道我的問題很傻,但我沒法憋在心裏。
她掉過頭去。“閉嘴!你真多廢話!”她口氣出人意料的煩躁,我從來沒有見她那樣煩躁:“沒有就是沒有,我怎麼知道!”
我隻好閉嘴。悶悶地回房。“慢著!”她在我身後說:“你為什麼問我這個?”
“我說過原因了!”我賭氣地丟了一句話!坐到沙盤前。“那不是答案!”她出現在門口,天哪,她居然瞪我,我從來沒見這個死樣活氣的家夥這麼生氣。我裝傻,我不知道怎麼辦,我隻有裝傻。
但她沒有罷休,她用伏瓦琴掃亂了我的沙盤。“那不是答案。”她重複那句話。
“我……我……”我望著她比水晶石還要冷豔的臉,感到一種莫名奇妙的害怕,麵紅耳赤,結結巴巴,不知道將“我”字重複了多少遍,終於說出來:“我想知道媽媽生孩子時的樣子!”
“媽媽?”
“嗯!”我臉紅心跳。
“媽媽?”她又問。“你有完沒完呀!”我心想。接著,我看到她笑了,天,她的笑臉比天球的出現還要難得,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笑。“嗯!剛才你好像算錯了!所以……”她輕描淡寫地望著她弄亂的沙盤說。
她撒謊,她在撒謊!現在我的計算,她根本都看不懂!我衝她怒視。她又笑了一下,走了出去,這一晚,她沒有再彈琴。而我,趴在沙盤上睡著了。
“我不知道你還有媽媽!”兩天後她這樣對我說。
“難道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沒好氣地說。
“也許!”她說:“否則你怎麼這樣聰明?”
“我不聰明!”我悶著頭看書,我不想跟她磨牙:“我老是被某些人欺負!”
“哦!”她大概在笑:“你爸爸是幹什麼的。”她居然露出了女人的天性,對這些無聊事產生了興趣,也難怪,她本身就空虛到無聊。
“我沒爸爸!”我說。她愣了一下:“你真是天上掉下來的?”
她永遠不會明白鶯奴的兒子為什麼沒有爸爸!我感到自卑的影子死死地掐著我的脖子,我默不作聲。“為什麼不說話呢?”她問我。
“因為我媽媽是鶯奴!”我站起來,將書籍扔到一邊,頭也不回,衝下了樓。我想,也許,比殊朗湖還要單純的她永遠不會明白我為什麼生氣,但那天晚上,我在亞洛崗上坐了一夜,回來後,我病倒了。
“阿瑟!”聖耶沙這樣對我說:“我覺得你開始不像一個學者了!”他深陷的眸子裏透著某種哀傷。
“為什麼呢?”我感到心慌:“難道我計算錯誤了嗎?”
“不是!”他望了在天台上眺望亞洛的蘇蘭格爾一眼:“現在的你無法抵擋某些誘惑!你的心思太雜亂,不能沉靜地思考某些問題!”他沉默了一下:“至少,現在你無法忘我地投入!”
我默然無語。“在你看似脆弱的軀殼裏,有一顆極不平凡的心!所以,你就像蘊藏在雲彩中的天球峰,當不經意地顯露出本性時,沒有人不被那瞬間的光芒刺透。”聖耶沙說出一番讓我終身難忘的話:“但是,你的軀殼太柔弱了,不足以承受你光芒四射,勃勃欲出的靈魂,也難以承受它所帶來的命運。”
“我該怎樣辦呢?”
“我不能幫你!”他悲哀地看著我:“感情就像洪水一樣,一旦決堤,就不可抗拒!”
我沉默了許久。“你知道了嗎?”
“嗯!”他說:“雖然我不大喜歡探究人的學問,但也不是一竅不通!”他又看了蘇蘭格爾一眼,說:“事實上,她和你是同一類人!隻是,她的軀殼非凡華麗!但她一旦找到了自己情感的歸宿,就會像水蛾一樣,撲向黑暗中的火焰!”最後,他總結說:“物以類聚!”
我想到了那晚她對我說得話。當時我渾身滾燙,軟弱無力,躺在了她的懷裏,我病得厲害,病得很不是時候,我第二次倒在她懷裏,她守護著我直到我醒來,當時,她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我喜歡你昏迷的樣子,但下次不許叫我媽媽!”
於是,我又昏了過去。
我感到很苦惱,我知道我犯了一個錯誤。但聖耶沙說得不對,我不承認她與我同類,我從卑微中崛起,我看過千萬的蠻迦在皮鞭下掙紮,我在屈辱中長大,我深知一個鶯奴的兒子在別人眼裏多麼卑賤,即使我成為了沙哲,但在許多人的眼裏,仍然烙著鄙視的印記,時刻在提醒我:“你是鶯奴的兒子,你隻是一個卑賤的雜種!”而她呢?她是什麼呢?蘇蘭家族的驕傲,曼育未來的王後,凱比特的嬌寵!
何況,我還不滿十八歲,我怎麼能愛上一個比我大十歲的女人呢?
愛!我怎麼會想到這個字眼?我拚命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我應該把她看作我的老師!老師?天啦,我作不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我開始回避她!但我低估了她的愚蠢,她根本看不出來我疏遠她的意思,她似乎不顧一切,打算與我形影不離。這讓我十分惱火,我聽到有兩個聲音在心中爭辯。一個說:“離開她,你根本不配和她來往,這種畸形的依戀不僅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也會給她帶來災難!”另一個說:“不要退縮,相信自己,她隻有和你在一起,才不會空虛,才會感到幸福!拿出你在棋盤上那種對勝利的執著,你將所向披靡!”
最後,我拒絕了第二個聲音的誘惑,我打算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天文計算中,可是,溫薛斯沒有給我充足的時間實現這個計劃。在短短的六天後,我就看到了雅歌舒血肉模糊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