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T大的食堂根本就是個大茶館,因為沒有休門的時候,整天有學生在裏麵坐著,情侶約會或者帶著書本零食來自習的都有,看上去挺莫明其妙的地方,免費才是受到特別歡迎的原因。

由於披薩餐的泡湯,吸著汽水的阿琰臉看上去比平時長了些,對身邊的好友關於他筆記潦草的抱怨采取不理睬的態度。

「你不要這樣生氣嘛,我的錢包丟了,要不哪會失言啊。」小衛賠著笑臉,把本子伸到對方眼前,「喂,你這是什麼字啊,扭七扭八像天津麻花似的?」

「什麼叫扭七扭八啊,我這字中學的時候還參加過硬筆書法比賽的。」阿琰不滿地瞪著眼前笑起來燦爛得一塌糊塗的臉,挺不爽的叫了起來,「看不懂就別抄啦!」

「好好好,小的知錯。阿琰大爺,恕小的無知,您這寶跡是什麼字啊?」隻得為筆記而低聲下氣地告饒,優等生小衛是絕不會讓自己的筆記拉下一堂課的。

阿琰勉為其難地分辨了半天自己的字:「不知道。」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呃……」果然是名家啊!

小衛隻得認命地自己去辨認像鬼畫符似的「真跡」。

「你真的有生病嗎?」阿琰湊過臉望著對方唇紅齒白的麵孔,頗為懷疑地問。

被問的人臉色有點緋紅:「還好啦。」

「你這鬼精恐怕去泡哪個美妞去了吧?膽子真不小,『閻王吳』的課也敢逃?!不想活了你!」

阿琰把喝空的一次性杯子揉進幾個紙團增加份量,抬臂一揚,扔過兩桌女生的頭頂精確地落入了垃圾簍,同時也招來了兩桌女生一致的白眼相向,他不為意地衝她們呲牙而笑。

「商管係的係草耶,快看快看!」別過頭的女生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有幾雙眼睛不客氣地重新又以探照燈的光力投射了過來,不過這次不是對著剛才發難的阿琰而是他身邊埋著頭狂抄筆記的小衛。

「嘖,這幫小女人,真是沒有品位!」每次遇到不公平的待遇,阿琰隻得拿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受傷的自尊,和大帥哥交朋友的經曆使他的自尊「飽經蒼桑」,要不是看在這位大帥哥是個講義氣的好哥們的份上,他早就避開他三丈遠,省得一天到晚在他的光輝形象下苟延殘喘。

「啊?」專心致誌的小衛以為阿琰在叫他,隨口應著。

「抄你的筆記吧!」阿琰沒好氣拾起本子拍了一下他的頭。

「喔?!」好幾雙帶著不滿目光的眼睛朝阿琰瞪過來,不知氣憤他敲了帥哥還是嫉恨他能敲帥哥的福氣,反正對這個長著一張霸王臉的小子看不順眼。他居然如此對待眾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衛學長?!不可饒恕哦!

「看什麼看啊?」百無聊賴的阿琰徹底給這種勢利的目光惹出一肚子火,扯著嗓子衝著女生就吼起來:「心疼啊?!要不,本爺我親親他怎麼樣?」

小衛隻聽得旁邊的家夥在和女生們撒氣,也沒有心思聽清楚他們在吵個什麼事,突然左側的臉就被重重地啄吻了一下。

「哇——」身邊一片驚訝的尖叫過後是哄堂暴笑。全食堂人都朝這片囂張聲浪的發源處張望了過來。

「天哪,好養眼啊,兩個帥哥親吻耶!」有三八女生還好死不死地尖聲大叫地宣揚,這下全場的目光全衝著被女生圍攻的兩個頭皮快要冒煙的對象望去。

十秒鍾後,小衛和阿琰像兩隻被追的兔子一樣迅速逃離了食堂。

「混蛋!你就不能讓我有個地方太平地抄筆記嗎?!」一邊心有餘悸地跑一邊大聲罵,小衛的臉紅得像某靈長類動物的某底下部位。

「嘻嘻,隻是開個玩笑,誰知道怎麼會引來這麼大的騷動啊?」罪魁禍首嬉皮笑臉,蠻不在乎的樣子。

「你他媽的不惹點風頭出來皮就會癢是不是啊?!」小衛喘著粗氣破口大罵,雖然明白身邊這位隻是喜歡亂開玩笑的主,確實沒有特別意思,但出於某種本能他不免有被吃豆腐的委屈。

「嘿嘿,你罵粗話了,一大奇跡耶。」阿琰雙手叉著褲袋,洋洋得意:「你沒瞧見那些女生被嚇呆的樣子,哈哈哈哈,真解氣啊!」

「……」小衛氣得直翻白眼。因為有不為人知的性傾向,他很少交朋友,到了大學終於交了個好朋友,卻不想對方是隨時隨地可以惹事生非的貨色。

「倒是你臉紅個什麼啊?!本來沒有什麼事的,被你臉一紅大家就真以為我們倆是那個了。如果明天上小字報可要命了,傾慕我的眾多可愛美眉們會心碎的,噢——不要哇——」阿琰居然還口無遮擋地埋怨起他來了,附帶誇張的捧心動作。

「什麼這個那個的……」小衛小心觀察著好友的臉。

「同性戀啊,大哥誒你不會連這個都沒有聽說過吧?」阿琰扶著頭,一幅要昏倒的模樣,「虧你還是新世紀大學生呐,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還混什麼混啊?!」

「啊?好可怕的嗎?」小衛繼續裝著糊塗,很想看一下身邊親近的人對同性戀的反應。

「是啊,」阿琰呲牙咧嘴地恐嚇看上去總是呆頭呆腦的家夥,「惡心又可怕,流氓加三級,美眉們見你躲也來不及,幸福的大學生涯和你的美好人生就此完蛋啦!」

「這樣啊……」小衛沮喪地蹲在地上愣怔著發呆,暗幸從未提過自己的性取向,可是人生的美好跟同性戀扯得上什麼關係嗎?他不明白。

「哈哈哈,你怕了吧?沒事啦,大家知道我阿琰亂開玩笑的啦,不會有人當真,放心!」阿琰看他縮著頭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的話給嚇到了,連忙安慰並伸手去想拉人,卻被對方不客氣地拍開了。

「還生氣哪?」

「不是。」小衛站起身來,把阿琰手裏的筆記一把搶過來:「今晚借我抄吧。」

「喂,不行不行,後天『閻王吳』要隨堂考的,我還沒有看過呢。」阿琰急了。

「去你的,每次考試不都是靠我撐著,從沒見過你瞧過筆記半頁紙頭,現在給我裝什麼假正經啊?!」小衛把本子往寬鬆的褲袋裏一插,大踏步地向前狂奔,甩開準備張牙舞爪追上來搶東西的惡狼。

「再見,我先走嘍,家裏的鎖得重新裝一下,要不晚上本帥哥被人偷襲也不知道!」他樂嗬嗬地邊跑向校園車站邊向好友道別。

「不要臉的臭小子……」

看阿琰氣呼呼地向校園的宿舍樓折回,小衛一溜煙往校門口拐去,跳上了離家走相反方向的公車,擠在下課下班高峰的人群中他覺得自己無聊且可悲。可是不這樣做的話總覺得虧待了自己似的不甘,微小的希冀像小動物的爪子不停地心上抓撓,止其癢的方法好象也隻有這麼一個。

處於晚飯時間的路口小餐廳熱鬧得很,因為附近有一所大專院校,來吃飯的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學生,放眼望去極少有其他角色的人物。

小衛端著炒飯盤子茫然無措地找了個最裏麵的角落坐定,眼睛不斷瞄著門口走進來的每一人。明知道再次「偶遇」的機率微乎其微,但總比沒有的好。設想過去他家附近製造「偶遇」,隻是沒有那個勇氣,太明顯的話肯定會被罵的……越想越覺得可憐,不知幾時自己變成被男人碰過就認定不放的貞節女子般的可笑。身上的痛楚才消失,本是憤恨情緒竟然也跟著煙消雲散,久持不去的就是最初的念頭:什麼時候再能見上一麵啊?不過看得出對方的想法截然不同,怕麻煩的厭惡眼神說實話的確很傷人,隻是不在麵前的話,所有的回憶就剩下他俊美的容貌和在床上溫柔的粗暴了。

果然是性的動物……小衛對自己念念不忘的想法頗覺下流。

炒飯在故意拖延的時間內總算被吃完了。那人理所當然地沒有出現。

本來就是個應該結束了的豔遇,隻有一個人可笑地在做留戀的掙紮。乘比平時多了一倍時間的車,隻為等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再有交集的人和吃一頓食不知味的晚飯,幹這種事的人不是傻瓜還是什麼呢?回到家裏,對著離開時拿著舊鎖作偽裝的門,小衛對自己深惡痛絕起來,他抬起腿踢開門又狠狠地甩上,無意識的泄憤動作隻給腳帶來鈍痛外毫無建樹。

手機響得總不是時候。

「喂?」

「小衛,飯吃了沒有啊?」聲音的主人正是他最不能對之生氣的人。

「吃了。」委屈……

「怎麼聽上去沒精打采的樣子啊?明天來不來啊,我會做好吃的等你啊。」

「媽,我明天是肯定不會去的,不要等我,拜托。」

「你還在生他的氣嗎?不要怪他啦,別讓媽等你,好不好?老不見麵也不是個事啊,媽挺想你的。」聲音壓低了。

「……」小衛能想象電話那頭的母親低著聲音講電話的樣子,心裏更不爽起來。

「我知道了。」不忍心多加拒絕。迫不及待地掛斷電話,小衛又有罵人的衝動了,這兩天脾氣特別火爆,向來難得出粗口的他一天到晚想罵人絕對是件不正常的事。

舉頭看向牆上的掛曆長籲一口氣,口袋裏隻剩下那個男人給的幾張鈔票,他雖然百般不願意動它們,但錢包丟失就沒有辦法了,飯總是要吃的。幸好明天是收生活費的日子,可以兌現阿琰的披薩餐了。

拿了錢就感覺像是賣的一樣。

小衛捏緊口袋裏已經花去一半的錢,眼角有點發酸。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老男人啊?不敢肯定,可是為什麼要做這種隻有國中生才做的蠢事啊?眼睇著雪白的牆壁,他真有去撞一下的衝動。

*****

一星期的特別輔導還是有些成效的。色彩方麵雖然進步甚微,但對於形的理解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王鬱平沒有吝嗇他的表揚,大概也是菁菁有所進步的一大原因吧。顯得特別高興的不是王鬱平而是孩子的家長,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太太眉目之間透著感激的情緒,讓王鬱平頗覺消受不起,同時也十分同情她,婚姻的不幸和孩子的進步沒有多大的關係,而這女人奇怪地把它們聯係在一起,並認為孩子的成就可以挽救婚姻,真是個有創意的設想。

一個星期的最後一次教學結束,王鬱平走出孩子的畫室,見到客廳裏坐著的不是何太太而是一個穿著嚴整的男人在看報紙。他抬眼看見王鬱平就站起身,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

「我是菁菁的父親。你好,王老師。」男人走近他,得體地自我介紹。

高大的中年男人,俊朗英挺,眉目之間有著含而不露的自信,舉手投足之間充斥著不容忽視的威懾,是慣於指揮的強者,而王鬱平卻另有一種熟悉的直覺在心內泛濫,他避開男人外柔內剛的眼神,平淡地笑回:「何先生,您好。」

握過來的手,帶著緊密的厚實感。

「早就想認識王老師了。一起吃頓飯怎麼樣?」何先生加重著手裏的力量。

「不用了,何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因為還有事要辦,我現在就得趕回去。」王鬱平下意識地回拒,抽開手,他有些害怕這個男人,不知怎麼搞的。

「啊,沒關係。既然有事的話,我送老師回去吧。」男人的笑容裏有不由分說霸道,他舉步走向門外,根本不給對方說話的餘地。

「不用了,何先生您太客氣了,我自己回去吧,很方便的……」他的拒絕無人理會,對方已經兀自向停在院內的車子走去了。王鬱平暗自歎息,他已經有些明白何太太不幸福的原因了。

「急著要走,是不是有人相約?」認識不到幾分鍾,何先生的問話儼然是認識了好幾年般的隨意,他打破了車子內的沉默。

王鬱平對他的態度不算討厭,搖頭回答:「不是。」

「恕我冒昧,王老師有情人了嗎?」

「呃?」直接的問法讓王鬱平愣忡,一時不知回答。

何先生微笑著揚了揚眉頭,沒有追問。

「不能一起吃頓飯真是太遺憾了。我最近很忙,不知道下次能幾時再約你出來了。」他兀自歎喟著。

王鬱平聽著這種奇怪的口氣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對方轉頭看著他,帶著疑惑的神情。

「何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客氣呢,我隻是個普通的家教而已,您不必多禮的。」王鬱平覺得這種不識抬舉的話也難問,躊躇了半晌才把疑惑給講出口,聽上去很別扭。

何先生點頭卻沒有回答,他嘴角一彎,等到開口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覺得菁菁的美術天分怎麼樣?」

王鬱平沉吟了一下,思量著對方不似個糊塗的人,決定實話實說:「我覺得何先生應該讓您的女兒學點別的東西,譬如舞蹈,我相信她更適合這個。」

「嗬嗬。」何先生笑出聲了。讓人難以弄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生氣還是不理解?

「我知道。」他居然回答。

「從這兒向左拐,穿過青姿大道會更近些。」

知道還讓強迫她學?!王鬱平忍住不滿,岔開話題,提醒不怎麼專心開車的對方一句。

「哦,好。」

兩人又重複沉默,說了許多話大半也是答非所問,像是某種不經意的較量,你來我往都不著重點的。王鬱平通過車窗玻璃的反影來打量身邊開車的男人,他想他在事業方麵一定是成功的,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強製性的動作身上也散發著令人感到壓抑的威嚴。王鬱平不由鬱悶地猜測照自己這樣頹廢地生活下去,將來是怎麼也不可能與這位老兄相提並論的。人與人的區別有時真讓人咬牙切齒。

「到了,停在這兒就可以了,何先生。」

在路邊停好車,何先生望著眼前的公寓樓,隨口問:「幾樓的?」

「十樓。」王鬱平想下車卻被握緊了手腕。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對方笑得甚為狡猾,手指在握著的腕部輕輕地劃了個圈。

王鬱平手一抖,刹那的猶豫也盡數落在觀察細致的眼裏。

「哦,對了,你還有事,我怎麼能耽擱你呢,」何先生終於放開了手,「再見了,王老師。」

「謝謝何先生……那麼再見了。」

關上車門背對那雙目光,王鬱平近乎落荒而逃。他在這個何先生麵前有赤身裸體的不安全感,像被獵人瞄準的獵物,渾身發涼。

「好色的中年大叔,有了老婆還要搞男人……」他學著日本A片裏的女學生腔調罵著,不覺好笑,就拿何先生的外貌和氣質來說,與「好色」這個貶義詞仿佛是扯不上關係的,但王鬱平清楚地知道某些看起來衣冠楚楚的有錢人,骨子裏的變態淫穢比普通人要厲害得多,而且他們更有力量把惡級趣味強加於他人身上。

這家夥挑逗得還算有教養,懂得收放。外貌不俗的王鬱平碰到過諸多麻煩,男女不論,比他下作的多得是,但比之有壓迫感的倒不多,就這點讓王鬱平極不舒服,他喜歡打野食也不想被他瞄上,據經驗得知這種人通常有著不可理喻的獨占欲,相當危險。

王鬱平決定要結束家教,給再多錢也不做了。這個何先生才認識沒多久就對他性暗示,想必是介紹的家夥一開始就居心不良,把自己做了一次順水人情的同好分享,類似於被暗算,讓他深覺憤怒,不是針對性暗示本身,而是不知情的被愚弄感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回到公寓,透過窗口往下望,載他來的車已無蹤影,他方覺得鬆口氣。手腕部被摸的麻癢感覺驅之不散,讓他考慮著是不是要和被吃豆腐的女人一樣去把整隻手衝上N遍水才覺得舒服一點。當然他不想浪費水,這麼做也沒什麼意義。說什麼有事當然是借口,盡力把這不快棄之腦後,如往常一樣吃飯洗澡並提早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