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鴻銘(散文)(1 / 3)

當西方遭遇東方:毛姆筆下的辜鴻銘

長白山人譯

『譯者按:英國近代著名小說家毛姆於1920年遊曆中國,並乘舢板千裏迢迢逆長江而上,到重慶拜訪當時中國最大的儒家辜鴻銘。在1922年所著的<<中國遊記>>一書中,毛姆以“哲學家”為題記載了他和這位哲學家的會麵。』

真想象不出這麼大的一座城市會出現在這麼偏遠的一個地方。當夕陽西下的時侯,登上城門上遠遠望去,你可以看到喜馬拉亞那白雪皚皚的山脈。這是一座人口眾多的城市,你隻有走在城牆上才不會覺得擁擠;這是一座占地廣闊的城市,你就是走得再快,繞城走上一圈也要花上三個小時。距這座城市方園一千公裏以內見不到一條鐵路,順城而下的河流很淺,隻有載重很輕的船隻才可以通行。坐舢板從楊子江下遊到達這裏要花上五天的時間。在這種環境裏有時你難免會捫心自問:我們日常生活中所依賴的火車和蒸氣船是不是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在這裏,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生於斯,長於斯,老死於斯;在這裏,數以百萬計的人們創造著財富,創造著藝術,創造著思想。

而且在這裏還住著一位著名的哲學家,前去拜會這位哲學家是我這次可算是艱苦跋涉的旅途的目的之一。他是中國最大的儒學權威。據說他的英文和德文說得都很流利。他曾做過皇太後著名總督之一的秘書多年,但是現在已經退休。然而,在一年四季,每周固定的日子裏,他的門總是向那些渴求知識的人們打開著。他有一群弟子,但人數並不是很多。他的學生們大都喜歡他那簡樸的住宅和他對外國大學奢侈的建築及野蠻人實用科學的深刻批判:同他談論這些題目隻會遭到嘲諷。通過這些傳聞我斷定他是一位滿有個性的人。

當我表示想去拜會這位著名的紳士時,我的主人馬上答應這我安排這次會麵;可是很多天過去了,我還沒有得到一點消息。我終於忍不住向主人詢問,他聳了聳肩,說道:“我早就派人送了張便條給他,讓他到這裏來一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他這個人很不通情理。”

我不認為用如此傲慢的態度去接近一個哲學家是合適的;他不理會這樣隨隨便便的呼召絲毫沒有使我感到意外。我用我能夠找到的最謙卑的言辭寫了封信給他,向他詢問是否可以允許我拜訪他。信送出還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接到了他的回信,約好第二天上午十點見麵。

我是坐著轎子去的。前去拜訪他的路似乎很長。我們穿過的街道有的擁擠不堪,有的卻不見人影。最後我們來到了一條寂靜、空曠的街道,在一麵長長的白色牆壁上有一扇小門,轎夫在那裏把我放了下來。一個轎夫前去叩門,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門上的監視孔打開了,我們看到一雙黑色的眼睛在向外張望。經過簡短的交涉,我得到了進去的許可。一位衣著破舊、麵色蒼白而又乾枯的年輕人示意我跟著他進去。我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一個仆人還是這位哲學家的第子。我穿過一個破舊的院子,被領著進入了一個又低又長的房間。房間裏僅有幾件簡單的家具:一張美國式的帶蓋的桌子,幾把黑檀木做的椅子和兩張茶幾。靠牆擺著的是書架,書架上擺滿子各種各樣的書籍:毫無疑問,最多的是中國書籍,但也有許多英文、法文和德文的哲學與科學書籍。此外還有數以百計尚未裝訂的學術書籍雜誌。在書架與書架的空格處,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法條幅,我猜想條幅上寫的定是孔子的語錄。地上沒有地毯。這是一間陰冷、沒有裝飾、十分不舒服的房間。桌子上一隻長長的花瓶裏所插的黃色菊花是這個毫無格調的房間裏的唯一點綴。

我坐在這個房間裏等了一會兒,那位領我進來的年輕人擺上來一壺茶、兩隻茶杯和一包弗吉尼亞產的香煙。他剛出去,那位哲學家跟著就進來了。我馬上站起來對他給我這個機會拜訪他表示感謝。他指給我一把椅子,給我倒上了一杯茶。

“你想來見我真使我感到三生有幸,”他說,“你們英國人隻與苦力和買辦打交道;所以你們認為中國人隻有兩種:不是苦力定是買辦。”

我想表示抗議。但是我還沒有弄明白他講這番話的真正意圖。他靠在椅子裏,用嘲弄的目光看著我。

“你們認為隻要隨便召喚我們就得隨叫隨到。”

這時我才弄明白他對我朋友以那種方式與他聯絡仍耿耿與懷。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隻得隨口說了幾句恭維的話。

他是一位老人,個子很高,留著一條灰色的細長辨子,大而明亮的眼睛下麵已長出很重的眼袋。他的牙齒已參差不齊,也不再潔白。他出奇的瘦,兩隻手又細又小,蒼白沒有血色,看起來象鷹爪。我聽說他抽大煙。他身穿一件破舊的黑色長袍,頭戴一頂黑色的帽子,長袍和帽子都是穿了很多年,業已褪色。一條長褲在腳裸處紮了起來。他在觀察我。他還沒有搞清楚應該用什麼方式待我,你可以看出他保持著一種警戒的態度。而我則可以說是有備而來的,我清楚地知道應該如何同哲學家打交道。在那些關心靈界諸事的人們心目中,哲學家擁有至榮的地位。我們自己的哲學家本傑明。迪斯累裏早就講過應該把哲人奉為神明。我說了很多恭維的話。我注意到他開始有些放鬆下來。他坐在那裏象準備好讓人家拍照一樣擺好了姿式,等到聽到快門的響聲後立即放鬆下來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他指給我看他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