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大穆國國號天宏二年,國都運昌城內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吉慶景象,各家各姓的浪蕩少年郎們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探出頭來,爭取為自己大好的青春年華留下幾許燦爛光華,或者臭名昭著。總之怎麼說都好,所謂「名門公子」,當然不是美名就是惡名,但古語有雲,美名傳世者難,遺臭萬年者也不易,在大穆國對青春年少的男子們不給功名將職的前提下,能臭名遠揚就更加的難了,在芸芸挑戰者中還能居高不下,擠上十大惡少金榜者,非有其萬中無一的過人之處不可。

在大穆國京城十大惡少排名榜上首屈一指的,是一位名叫趙思齊的少年公子。他並不做什麼欺男霸女奪人田地之類的尋常惡行,也素無傷人殺人的重案在身,所以能排行在惡少首位,全賴一張可以毒死人的嘴。兵不血刃卻能令人聞風喪膽、掩麵而逃者,能得此「京城第一惡少」的殊榮倒也公正。

父親給他取名「思齊」,本是叫他「見賢思齊」的意思。隻可惜生在官宦之家,從小又是聰明出眾的神童,無奈被先帝那個荒唐的國法所壓製,遲遲的不能考取功名。一來二去,蹉跎了數年的趙思齊也不再思齊了,見誰都是一肚子的不高興,那張口才伶俐的嘴也漸漸惡毒起來,整日裏無所事事見人就罵,用詞豐富又絕不重複,那臉皮稍稍薄些的人,被他罵的時候就會恨不得沒被自己的母親生出來過。

不過幾年下來,隻要是他見過的人鮮少有不被他罵的,凡被他罵過的人從此後就不想再見他第二次。平心而論,他長得十分俊秀,不開口便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可以讓很多少女心醉,但全京城起碼有大半的人聽他的名字就會皺眉,遠遠看見他就要繞道而走。更過分的是,居然屢屢有人見過了他就要去尋死,還好大多都沒有死成,隻是苦了他的父親,為這個三十幾歲才得的獨子操碎了心。

父親每次勸他,他對父親還算客氣的:「我也不想罵得那麼累,偏偏世上有如此多醜鬼賤豬,醜就算了,還不把自己藏在家裏關好,他們是自願跑出來給我罵,我不罵他們也要悶死,我死了,您老人家就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了。

說溺愛也有些,說理虧也有些。這趙老先生卻原來是朝中的一品大官,且正是掌管刑罰法治的,當初那條荒唐之極的「國法」便是由他親自蓋上官印貼出皇榜。兒子自一出生,就注定在那條法規之下鬱鬱不得誌,怨他恨他也是很有理由的。因此對這個本應大展宏圖卻得不到機會的兒子,他始終嚴厲不起來。若是早知今日,他也未必不能嚴加管教,但現在才這麼想也實在悔之晚矣。

如今每逢兒子要出門,他總少不得心驚肉跳,吩咐管家給兒子多帶上幾個身強體健的下人使喚。在外得罪人肯定是家常便飯,一般人家或是官府中人也就罷了,自有他這個父親老著臉皮賠錢賠罪,最怕的是遇上那些無根無底的江湖匪類,生起氣來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思齊嘴上厲害,卻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書生,萬一出了什麼事,他可就真的是不孝有三了。

坐在自家的太師椅上,趙老先生不斷的歎著氣,頭上的白發頃刻間似乎又多了兩根,他也毫無自覺,揮手叫來同樣麵色擔憂的管家道:「唉,你去府外貼個告示,咱們趙府出黃金百兩,給思齊找個武功高手做貼身護衛。」

天氣晴朗,萬裏無雲,一群身材高大的粗壯漢子擁著一個錦衣玉帶的少年公子走在大街上。

那少年生的是英俊不凡,一雙眼睛亮如星辰,手裏提著一把折扇,薄薄的嘴角卻抿得極緊,看什麼也是不順眼的樣子。這行人一路走來,沿街擺攤的小商小販們遠遠看見就雞飛狗跳,滿街的路人也是四處逃竄,本來熱鬧擁擠的大街上竟硬生生空出一條筆直的坦途。

少年身邊圍著的粗壯大漢們很有幾個紅著臉低下了頭,臉皮稍厚的也不免略有訕訕之意,腰杆彎得越來越低。那少年倒也警覺,隻用眼角的餘光兩邊一瞥便站住不動,手裏折扇毫不客氣的左敲右打,兩片薄唇裏發出的聲音極為清脆響亮。

「看看你們這些死奴才,窩窩囊囊成何體統?少爺我養的狗也比你們好上許多!若是恨爹娘把你們生成這副沒用的樣子,怎不早早找個無人之地上吊投河?非要在你少爺我麵前現世丟人!看你們這等尊容,下輩子投胎也未必成人,便是做了豬狗,也隻白白花費主人的錢銀草糧……」

「少、少爺,我、我……」

「住口!敢和少爺回嘴便罷了,連回個嘴都這般畏縮不前,我是切了你的舌頭還是給你下了啞藥?」

「我、我不幹了!嗚嗚……」

那方才回嘴的大漢轉眼間雙手掩麵飛奔而去,隨風傳來的哭聲甚是悲慘淒切,其他的大漢們發抖的發抖,握拳的握拳,那少年卻睜大雙眼看著大漢奔去的方向,皺起眉頭喃喃自語:「明明沒有切了他的舌頭,他怎麼哭成這樣?哦,莫非他竟然是個瘋子?幸好幸好……」

這句話一落,身邊的漢子們都齊眼向他看來,眼神中俱是滿滿的悲憤怨怒。他冷冷向四周一看,胸膛挺得高高的:「怎麼,你們是要造反不成?」

幾個年輕漢子身子一衝便要上前,一個年紀大些的卻拉住左右開口陪笑:「少爺英明,小的們哪敢啊,您這不是要去飄香閣嗎?」

「哦……差點忘了!不說飄香閣還好,一說起來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手藝越來越不濟了。他們的大廚是死了爹娘還是丟了兒子,做菜都心不在焉的

於是乎,一群備受折磨的侍從跟著一個滿嘴怨言的少爺浩浩蕩蕩前往本城遠近馳名的酒樓──飄香閣。

當他們到達酒樓的時候,酒樓中正在服侍客人的小二們自然早早就看見了,本來帶笑的麵上立時集體變色,個個都對身邊客人陪著笑連連作揖,嘴裏還低聲說著什麼。不過短短一注香時間,這偌大酒樓裏便人客散盡,掌櫃也歎著氣自大門口迎了出來,一張老臉上那哭也似的笑容實在不怎麼好看。

「呃……貴客臨門啊,趙少爺今日心情不錯?」

那少年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淡淡「嗯」了一聲,一雙亮眼己經把酒樓裏粗略掃視一遍,眼看內裏清靜無人,嘴角才露出一點笑意:「王老板真是客氣,好像知道我今天要來,給我包下了整間酒樓。你盛情相待,我也不會虧待於你,待會便派人去我府中把這個月的包帳都結了吧。」

王老板勉強打了個哈哈:「哪裏哪裏,難得趙少爺看得起我們飄香閣的手藝。趙少爺喜歡清靜,每次都要包下鄙處,這可是我們前生修來的福氣啊,嗬嗬。請進、請進……」

少年聽了這一番好話,一張冷麵終於泛起微笑,若凝神細看,便會發現他臉頰上居然帶著兩個淺淺的梨窩。他年齡本就極輕,加之五官精致、肌膚細膩,此時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雙眼晶瑩發亮,整個人顯得很是靈動可愛。身邊的侍從們見了他此刻的翩翩神采,方才的怒氣都消停了好些,心裏忍不住想道:「少爺出身富貴,又隻是個半大的孩子,說話做派任性些也是有的……」

那少年心情既然好了,動作舉止間不免顯出少年人的心性來,抬起的腳步輕盈之極,一路走向二樓他坐慣了的那張桌子,還不忘帶笑回頭招呼他那群粗壯的侍從:「你們也來坐,少爺賞你們同桌陪我喝酒!」

那群侍從們被他這麼笑語盈盈的一叫,大半都是心上發酥,有的還悄悄紅了臉,一年到頭難得看到一次這位惡名遠播的少爺對他們如此和顏悅色,想不到少爺待人好起來居然不錯。那個年紀大些的侍從壓低聲音道:「待會少爺吃得開心了,我們便一起開口求他讓阿武回來,其實少爺心很軟,多求求他就是了,千萬不可與他硬碰。」

若在半個時辰以前,幾個年輕侍從肯定不信,但此刻看著少爺回頭對他們露出的笑容和臉上那兩個小小的酒窩,不知怎麼的心裏就信了,不約而同低聲回答那個年長的同伴:「好。」

那少年等得不耐,又再回頭皺眉嗔道:「你們還不快點?被人打斷腿了?真是不罵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