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國,曲州,清豐縣。
三十七年,先大旱兩百餘日,草根樹皮,搜食殆盡;又遭遇瘟疫,流民載道,餓殍盈野。
某日,日當正午,烈日炎炎,熱不可耐。
塵土昏黃的官道之上,二十多個衣衫襤褸的平民,無精打采,相互攙依,在驕陽似火下的幹枯地麵上緩緩前行。
這一群平民,都是來自清豐縣三百裏外的楊家村。
楊家村是一個僻居山野的山溝小村,數十戶人家,多數姓楊,均是以種莊稼為生的平民。一場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旱,導致莊稼全部枯死,加上當地兵役稅征沉重,楊家村本就貧窮,今年更是顆粒無收。全村村民,無食裹腹,隻有逃難前往清豐縣城,尋求生計。
眾人離村的時候,一共有一百多人,而到現在,隻剩二十餘人。絕大多數,都因為感染瘟疫,或者饑餓難耐,死在半途。
在這個難民隊伍中,攙扶相依走在最後麵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男孩十三四歲,女孩八九歲,都是嘴唇焦幹,形容憔悴。
男孩名叫楊林,女孩名叫楊嫣,二人是一對兄妹。至於二人的父母,則是和大多死去的村民一樣,在逃難途中,同時染上瘟疫,又是饑渴無食,先後死去。楊林,楊嫣在這尚存的人群中年紀體質都屬於最弱小的,二人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還全靠父母直到臨死也沒有舍得吃而留給二人的小半袋幹糧。這小半袋幹糧有大半斤,讓兄妹二人勉強維持了一天,不過到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
天幹地裂,更嚴重的,還是缺水。
楊林,楊嫣,都已經整整一天滴水未進了。
因為父母先後撒手而去,兄妹二人都是悲痛斷腸,加上又渴又餓,楊嫣已經有些神誌昏迷,口中呢呢喃喃依稀帶著些哭音,處於半昏迷狀態,完全是在楊林的攙扶拖扯下前行。而楊林,也是頭重腳輕,張著幹渴破裂的嘴唇,氣息微弱,攙著楊嫣每向前挪動一步,都無比吃力。
其實楊林並不強壯結實,因為從小體弱多病,相比一般的村野小孩,楊林還要虛弱很多。
“楊哥兒,你妹妹看來是不行了,離縣城還有五十裏,一個人走,你還能勉強跟著我們一起。”
這時一個前麵的同村中年男人,轉頭對楊林說道。這人名叫楊守祖,曾是楊家村的村長。
“楊大叔,我兄妹二人走的太慢,若耽誤了大家的行程,你們盡管不顧我兄妹二人就是。”
楊林向那男子微微點頭,半攙半拖著楊嫣,垂低著頭,咬牙一步一步艱難的向前走動。楊林心中明白,就算與這些老鄉一起,他們無水無糧,眼下自身難保,對自己兄妹,也給不了多少幫助。楊林反而心中有些忐忑,人性本就惡者居多,災荒饑餓麵前,人吃人的場景楊林也不曾少見。
一路走來,不斷有人倒在路上,是眾人早就看慣了的場景,麵對死亡,隻要不關乎己,大家心中都變得十分冷漠和麻痹。若不是楊林父母死時身染瘟疫,隻怕留給楊林兄妹的小半袋幹糧,也是有人會不顧同村之情而出手搶奪的。不過父母留下的幹糧是事先一直密封著的,楊林心裏清楚,嘴上不說。
“這種炎熱天氣,走的越慢,就越容易倒地不起。楊哥兒,既然是這樣,我們就不等你兄妹了。哎,就算僥幸活著到了縣城,還不知道該……”
楊守祖見楊林這樣回答,歎了一歎,轉過身去,無精打采的繼續前行。雖然出自同村,但此刻無水無食,自己幾乎都要拖不動腿了,他是不會選擇多消耗力氣去幫助人群中年齡最小的楊林兄妹的。至於其他村民,都想節省最後一絲力氣能走到縣城,不願被楊林兄妹拖累,也都是這個想法。
逃難的難民雖然走的緩慢,但相比楊林兄妹卻要快了一些,隨著時間拖長,漸漸地,將楊林兄妹二人,遠遠拋在後麵。烈日炎炎的道路上,隻剩下兩個瘦弱的身影,緩緩挪動,一裏,兩裏,五裏……
烈日下,楊林頭暈目眩,有一種雙眼和思維都朦朧迷糊的感覺,眼裏腦中像是出現了一個畫麵……
山村裏,一顆古槐樹下,一座普通的木屋前。楊林和父親、母親、妹妹,一家四口在槐樹樹蔭下,父親手拿一側書卷,嚴肅的看著坐在一根長凳上的楊林兄妹二人,眼中卻充滿慈愛。楊林每讀誦一句父親剛剛所教的詩文,楊嫣淘氣的挽著楊林手臂,就一臉天真的學著楊林讀一句。母親,靠在樹上,慈愛的臉上充滿微笑……
普通山野平民,一般都不識字,但楊林的父親年輕時在縣城讀過書,在縣城裏還參加過縣試,落榜之後才無奈回到山村,種田挖地。楊林父親沒能考取到功名,因此夢想都寄托在了楊林身上,不想讓楊林一輩子都做農民,居住深山,不見世麵。因此從小教楊林認字讀書,準備讓楊林去參加縣裏的縣試,完成自己年少時未能達成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