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說不出口。" "那他們四人現在在哪裏,做的是什麼之類的事你知道麼?" "不,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人來告訴我,而且老實說也並不想去知道。" 她搖起酒杯晃著紅葡萄酒,看了一會兒酒的掛杯。像是在看誰的運勢一般。然後她開口道, "要我說的話,實在是不可思議。就是說,當時的事給了你這麼大的打擊,將你整個人生也一定程度上改寫了,對吧?" 作很快的點了下頭。"與那件事發生之前相比,各種方麵上我都變成和以前不同的人了。" "比如說哪種方麵?" "比如說,也許更加覺得自己對別人來說是不足取的,無聊透頂的人了。或者說對我自己也一樣。" 沙羅盯著做的眼睛看了一會。然後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道:"我覺得,你既不是什麼不足取的人,也不是什麼無聊的人。" "謝謝。"作說,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鬢角處。"但這是我腦子裏的問題吧。" "還是搞不明白啊。"沙羅說道。"你的腦中,或是說內心裏,還是說這兩方麵,都還殘留著當時的傷痕。也許還相當鮮明。但自己為什麼會被這麼對待,這十五十六年中卻沒有想要去弄清楚這個理由。" "並不是不想知道真相,隻是覺得事到如今,那種事還是這樣忘掉拋諸腦後的好。本來就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了,已經塵封在深處了吧。" 沙羅閉緊了一會兒薄薄的雙唇,然後說道:"你這樣做一定很危險。" "危險"作說,"怎麼危險了呢?" "就算把記憶封存在一個地方,就算已經塵封在深處了,但無法消去那段帶給你的曆史啊。"沙羅直視著作的雙眼說道。"你要記住這一點為好。曆史是既無法消去,也無法重寫的東西啊。因為要改變曆史的話等同於把你自身的存在殺死一樣。" "為什麼會說到這個話題上呢?"作像是半帶著自問似地說道。語氣反倒是明快的。"直到現在都沒跟別的人提及過這件事,也沒有想要說的意願。" 沙羅淡淡的一笑:"難道不是因為有把這件事告訴給誰知道的必要麼?比你以為的更多。" 那個夏天,從名古屋回到東京之後,支配著作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自己身體的組成部分像被全部替換掉了一般。在此之前看慣了的事物的顏色,現在看上去像是隔一層特殊的濾光鏡一樣,成了不一樣的色彩。在此之前從未聽到過的聲響也變得聽得見了,在此之前理應聽得到的聲音卻變得聽不到了。想要使喚身體時,會發現動作變得極端的僵硬。像是周圍的重力改變了質量一般。 回到東京後的五個月,作活在死的入口處。在無盡而晦暗的洞穴邊緣處,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安頓下來,在那裏一個人度日。那個地方要是睡覺時翻一個身,就幾近要墜入虛無的深淵。但作完全沒有感覺到恐怖。隻是覺得掉下去會是多麼輕而易舉而已 向周圍望去,一片蠻荒的岩石群直至視線盡頭。連一滴的水都無,連一棵草都不生。色彩也沒有,算得上光線的光也沒有。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或星星。大概連方向也無法識別。隻有不明實體的薄霧和不見底的黑暗,間隔一定時間交替地出現罷了。對於意識,這裏是最終的邊境。但同時這裏也是豐潤富饒之地。到薄霧降臨的時刻,喙像刀一般尖銳的鳥群會飛來,毫不寬恕地剜去他身上的肉。但隻要黑暗覆蓋了地表,鳥群一離開,他肉體上的空白便會無聲無息的被別的代替物填滿。 不管那新的替代物是什麼,作不能理解它的內容也就無法允許或是否認其存在。那些陰影留在了他的身體裏,產出了大把陰影的卵。不久後再次黑暗退去薄霧歸來時,鳥群們再次襲來,拚命的啜食著他的肉體。 那時作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既是多崎作又不是多崎作。感覺到了不堪承受的疼痛,卻又離開了自己的肉體。然後又從脫離之後的無痛的場所,觀察著多崎作強忍疼痛的樣子。隻要集中意識的話,那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那種感覺直到現在,因為偶然的機會會重新複蘇。脫離出自己的感覺。把自己的通過當作他人的東西來遠眺。 離開酒吧之後,作再次邀請沙羅去吃飯。在這邊簡單的隨意吃些什麼麼,披薩都行。還是沒食欲呀,沙羅說。那麼現在去我家麼,作問道。 "不好意思,今天有點沒那種心情啊。"她有些為難,但又很明確的說道。 "可是因為我說了那麼些無聊的話?"作問道。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不是那回事。隻是,我想稍微再考慮一下,很多事情。所以可以的話今天想直接回去。" "好啊"作說道。"能跟你這樣再見麵說上話真好,本來應該說些更有趣的事給你聽的啊。" 沙羅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說:"那個,下次能再約我出來麼?當然在你願意的前提下。" "當然好啦。隻要你不覺得麻煩的話。" "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麻煩" "太好了。"作說。"會給你發短信的。" 兩人在地鐵站的入口處告了別。沙羅乘著扶梯向上去乘山手線,他下樓梯去乘日比穀線,回到了各自的住處,一邊各自陷入了思考。 作當然沒法得知沙羅在想什麼。自己在想什麼,作業無法對沙羅坦白。有一類事,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告訴別人。在回家的電車上,多崎作腦中所考慮的就是這一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