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瑾漪緩緩從病床上醒來,已經是半夜時分,病房裏掛著厚重的窗簾,隻有床頭剩一盞微微發光的台燈。溫瑾漪的手稍抬起,眼前一片迷蒙,似乎看見誰坐在床邊。
溫瑾漪晃了晃頭,才看清楚了床邊的女人,那是逸峰的妻子,她便開口道:“沛菡,怎麼是你來?”
“夫人。”沛菡連忙將溫瑾漪扶起,讓她靠在床頭一隅,隨後又倒了一杯溫水,她淡淡地說道:“夫人您也勿要太過傷心,傅參謀剛從前線趕回來,逸峰正去見他。”
溫瑾漪一怔,她才想起了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燁霖已經去了,上海被包圍了,而他們一群人變成強虜之末,就算是傅弘文從東北趕回來又能如何,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啞聲問道:“東北那一仗,可是打贏了?”
“……”
沛菡一陣沉默,隻是又往水杯裏衝了些熱茶,她溫軟地道:“我聽逸峰提起過,似乎……不好。”
不好,那就是輸了。
溫瑾漪歎了一口氣,她掀開了身上的白被,就準備下床。
“夫人,您要不再休息一陣?”
“不必了。”溫瑾漪一擺手,她將自己的發絲整理了一下,抹去眼角的一滴淚,卻說道:“沛菡,你覺得燁霖的喪事要如何辦才好?”
沛菡一下子並沒有想到溫瑾漪居然會這樣問,她往前邁了一步,將溫瑾漪扶住,才輕聲道:“按照這樣的情形,肯定是越快越好。”
溫瑾漪一手拉開了窗簾,外麵一片夜色,隻有遠處閃爍的霓虹燈還在發著亮光,她也舍不得,可是有些東西逝去了終是不可挽回,她緩緩地說:“那定在三天後,舉行一個小而隆重的葬禮,不必請過多的人,隻需對外宣稱…”她頓了頓,複又說道:“總司令病逝。”
“我明白了。”沛菡這一句話說的很輕柔,她隻覺得夫人是值得敬佩的女子,就連丈夫過世,也能將事情安排妥當。
溫瑾漪抱著胸,她倚在窗邊闔上眼眸,複又說道:“帶我去見見燁霖。”
她想著,終是有一天要送他最後一程。
顧煜城的遺體暫時還安放在醫院的停屍房裏。沛菡扶著溫瑾漪走到一樓,繞過病院樓,才到了這冷冰冰的太平間門口。
士兵在門口分立兩邊把守著,而秘書長也在一旁,他看見溫瑾漪後,立即就敬了一個禮,低聲喊道:“夫人。”
溫瑾漪擺擺手,卻沒有應聲,她讓士兵將門口打開,自己便和秘書長,沛菡一同進了這冷冷的房間。
溫瑾漪隻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便覺得這寒氣要從外刺到心裏麵,連整個人都不禁顫抖起來。她看見燁霖就躺在了一張鋼床上,被白布遮蓋著身軀,竟是看不出什麼。
溫瑾漪複又覺得有種想嘔吐的衝動,若不是沛菡扶著她,也許她又再一次倒在地上,所謂堅不堅強,不過是自欺欺人。
秘書長雙手微微一掀白布,才將顧煜城的臉露了出來,是丟了所有血色的蒼白的麵孔,薄唇緊緊抿著,還穿著他一生最引以為傲的軍裝,上麵掛滿的勳章,也許在幾個月後就失去所有意義。
溫瑾漪哽咽著,她輕輕地撫了撫燁霖的臉龐,那種冰冷的感覺,從她的手掌一直湧到心裏,她怕是再不舍得放手也要放手。
秘書長看著也不好受,他隻是站在旁邊輕聲地說了句:“夫人,請節哀。”
溫瑾漪的淚水劃到了旗袍上,化作一朵朵淡色的小花,她頓了頓,才對秘書長說道:“康秘書,你將此事通電全國之後——”
秘書長沒有做聲,靜靜地聽著夫人的吩咐。
溫瑾漪看著燁霖的麵容,不禁歎聲道:“順便也告之淩子墨。”
……
秘書長一怔,他這幾年也偶有和那位淩先生打交道,當然全是奉總司令的命令,所以這一回便也不好拒絕,他一敬禮,說道:“是!”
秘書長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開來,顯得格外悲涼。
溫瑾漪在房間裏待了一陣,複又出來,她略微聽到遠處發出轟炸的聲音,不知是那兒的小股部隊已經開戰了,可她不想再管。
本來就已經是負隅頑抗,現在連總司令都沒了,還拿什麼與95軍打。
她歎息了一聲,天似乎已經微微亮了,漸漸露出了魚肚白的顏色,一絲曙光蕩漾開來,照耀著整個上海。
由於打仗的事情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待到秘書長將此事通電全國,卻沒有引起一片嘩然,其實大家一早知道總司令身體不好,這樣的境況也是遲早的。
隻有他身邊的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
這天早上,天下著雨,地還是濕透的。
淩霄然一大早起了身,昨天晚上似乎打過幾聲響雷,或者還伴有炮彈的爆鳴,他已經分不真切了。離開戰場數十載,早已經成了無所事事的閑人。
張銘泡了一壺茶,是來自杭州的龍井,有著細細尖兒的茶葉漂浮在水麵之上,有一股香鬱之味,不一會兒就彌漫了整個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