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顯然對孫衝一家的情況有所了解，接著說：“你父親後來又與我在同一個小隊當兵，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們同周國軍隊整整打了兩年的仗，幾乎每十天就要打一回大仗，有時候敵進我退，有時候又敵退我進。我和你爹作戰都很勇敢，所以也都升了官，雖然你爹一直想要給家裏寄個書信報平安，但是苦於不識字，再加上戰事非常多，我們很少有時間歇息，所以你爹也就一直都沒給你們消息，按照孫大哥的意思，大概還等一年我們退伍了，就可以榮歸故鄉，不說什麼光宗耀祖，起碼也能混個什麼差事吧，隻可惜，孫大哥沒能等到那一天。”
孫衝心情也算是平靜下來了，其實這些年來他早就麻木了，不過現在驟然聽說了父親的事情，還是激動了一陣。其實，說實在的，由於父親離家的時候自己還小得很，才四歲多，經過這麼些年來，父親的形象已經和自己漸行漸遠。記得父親走後，自己的媽媽常常站在家門口遠望西邊，希望能看到父親歸來的身影，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後來得知父親戰死的消息後，母親默默地在荒山上建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塚，點上三支香，淋上一杯代酒的水，然後硬是要自己給爹磕頭，那時候的自己死活不相信父親會去世，也死活不肯給爹磕頭，母親隻能一個人守在父親的墳前嚎啕大哭。然後，便是奶奶帶著自己給死去的母親燒香磕頭，那時候，卻是自己在墳前哭得昏天黑地。再然後，再然後便是自己給奶奶燒香磕頭，卻是已經麻木了，甚至有一段時間，自己都不知道一個人活下來還有什麼意思。於是，在經過了那個渾渾噩噩的時間後，自己也就麻木了。
但是，現在突然有一個叫孫金的人說，他能告訴自己父親的消息，父親那遠去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又回來不少。這時候孫金說的有關父親的每一個細節都能輕易撥動自己的心弦，孫衝不由得細心和耐心傾聽孫金的話。
孫金接著說：“其實，我們那個小隊駐守在最危險的地方，兩年的仗打下來，一支千人小隊最後剩下來的能有十個就不錯了，老子，……，咳、咳，……，老子也算是命硬得很了。原本陣亡的士兵都有一筆撫恤金，但是不知怎麼回事，你爹的撫恤金遲遲都沒見影子，我們這幾個剩下來的人人數少得可憐，根本就翻不起什麼大浪，所以吵鬧之後都被關了一陣子，然後被驅趕了回來，一分錢都沒拿到，他奶奶的！”
孫衝搖搖頭怔怔地說：“撫恤金什麼的我都不在乎，我隻要爹爹沒事。”
孫金又瞧了瞧孫衝，歎口氣說：“現在還說什麼有事沒事的幹什麼，不都過去了嗎。你父親陣亡的那一仗也是最慘烈的一仗，我當時也負了重傷，是親眼看到你父親陣亡的，不過，很抱歉，我這裏沒有你父親的遺言。”
孫衝一聽到這裏，不由得“哇”地一聲痛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的。孫芳可嚇了一跳，在這雜屋裏黑燈瞎火地，可別把外人給引了過來，到時候可有得三個人的罪受的了。於是慌忙伸手蓋住孫衝的嘴巴，小聲急促地說道：“喂，你……你別哭啊，你！想死不成！”
孫金卻探出手來輕輕搖搖孫衝，小聲說：“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哭的！”
孫衝卻並不止歇，隻是音量改小了許多，哭著說：“那可是我爹啊。”
孫金也不顧孫衝了，接著說：“孫衝，你要記好了，戰場上殺死你爹的人，是周國的燕雲軍燕騎營千總，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隻聽到他手下叫他申千總，他的同僚叫他申屠夫。你記好了，你的殺父仇人，是一個外號叫申屠夫的周國燕雲軍千總！”
孫衝重重地點了點頭，低聲重複了一遍“燕雲軍千總申屠夫”，接著便拚命想要壓住眼淚，終於慢慢變成了抽泣。
孫金也重重地歎了口氣，卻是閉上了眼睛好積蓄力量。
陳芳也歎口氣，輕聲說：“金叔，你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