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萬籟俱寂,待得小翠熟睡,燃了一柱安神香。
一手捂鼻,一手捧罐,扯了件披風坐於屋外台階。月光皎潔,月亮像是被人隨意咬了幾口的蛋黃大餅,黃得誘人。點點繁星圍繞在月亮身邊,為夜幕點綴。青石板的石階微微生涼,抱在懷裏的白瓷罐沁涼入心,頭歪靠在朱紅木柱上靜靜地看著這美麗的夜晚。
葉府的夜晚壓抑,天香閣的夜晚熱鬧,宮廷的夜晚驚心,楠蒙山的夜晚自由,納蘭府的夜晚靜謐,想著想著心下也安然起來。
他潛得進來嗎?這會不會是個圈套?見了麵我怎麼說?
迷糊如夢,忽覺風涼颼颼地自耳旁吹過,懶懶地把眼鏡眯開了條縫,不看還好,一看倒真唬著了。淩空地麵,我這是在半空中。
“別動,掉下去我可不管。”這笑謔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是他。
瞬間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他牢牢地抱著我,我牢牢地抱著懷裏的瓷罐。
“都飛第二次了,還怕?”他笑道。
“二、第二次?”我結巴了。
“第一次出納蘭府。”他平穩地落了地,“現在出城。”他悠然道,夜色蒼茫,紅棕色的城牆赫然在目,不遠處一個秀氣的小廝牽著兩匹馬正在焦急等待。
“為什麼帶我出城?你想幹什麼?”腳一落地,我索性一蹲就坐在了地上,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媽呀,嚇死我了!
“你覺得我想幹什麼?”又是一抹謔笑,看來他好了。
手一抱緊,身體碰到了硬硬白瓷罐,緩緩伸手,想好的話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這個給你,是,是你母親。”
他瞬間斂去了笑容,神色變得格外凝重,臉僵在那:“謝謝你,傻女人。”他默默地捧過,緊緊地把白瓷罐深深地摟入懷裏,貼在心口,兩行清淚自臉頰滑落,濺在晶瑩的白瓷上,“嬤嬤希望你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手不由地握上他的胳膊,隻想給他一點力量。
“從小我就活在沒有人情冷暖的世界裏,因為叔公在繈褓中的我活了下來。直到叔公去世,新王封立,他們便一心想鏟除我。他們把我送給神當祭品,冰封的大雪天,我被丟在狼穀,滿穀觸目可見都是僵硬的野鹿野兔的屍體。它們都是狼群過冬的糧食,偌大的山穀,我看不到一絲生的希望,滿穀觸目死氣沉沉,白雪茫茫。靠著僅存的匕首,我掏空了一隻母鹿的身軀,躲在裏麵,濃濃的血腥味讓我第一次感到了母親懷抱的溫度。”他難得嚴肅,我靜靜地站立一邊,“風雪吹了整整一晚,第二次我在白狼的嗅息中醒轉。醒過來又如何?不如不醒,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白狼那閃著紅光的眼睛,那猩紅的舌頭,那尖銳如刀般的長牙,我怕,我真的怕。但是我要活下去,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到我姆媽。”
人入狼口,又怎麼逃得過。十幾歲的孩子被丟入滿是動物屍體的狼穀,我真的無法想象他內心的恐懼淒涼。初夏的夜晚,風涼颼颼的吹過,正如他的話語讓人心寒心驚,一直涼到心裏。握他的力道不禁重了一分,碰到了留痕的傷疤,他竟是抬眼一笑,“然後呢?”雖然知道他活下來了,仍是莫名地恐慌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