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光下的燕園(1 / 1)

godsun

如果將白晝的北大校園比作氣勢萬鈞、繁弦急管齊發的交響樂章,那麼,月光下的校園不啻是一首憂傷的小提琴獨奏曲。

入夜後,北大隻是地圖上僻靜的一隅,校門擘開了嘈雜與寧謐兩種對立的極端:門外,仍舊是紛紛擾擾,車水馬龍;一旦跨越進來,時間便陡然舒緩,隨著道路兩側幽幽的槐樹影悠悠蕩蕩款擺了起來。芬芳的風來自靜園,越過教學樓,越過宿舍區,回旋、沉降,一陣接一陣,並將之鈐印在彤紫交疊的天幕上。晚雲橫亙,沒入天際彼端,隨著夕陽柔波的消退逐次轉暗轉深。這些,我都懂得。

夜晚的燕園,像是無邊荒漠中兀自矗立的巨岩,古老,渾樸,天成,勾勒出的廓圖如一幅卷軸的開展。偶爾自行車滑過路麵,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脆響,則是這大漠行旅途中所留下的成串駝鈴聲,幽敻窎遠。此刻路燈醒了,伸了個懶腰,梧桐或鬆柏紛紛將形象拋落在地上,夾道參差。沿著道路前行,可以聽見春天細碎的呢喃。是的,眼光所及,盡是春的新綠,想這時的北大校園該是怎樣的生機蓬盛!

一院和六院隔著草坪對望。看不清楚周遭的枝葉如何縱橫扶梳,隻見淩亂的丫杈影影綽綽間掩映著一片牆。那牆,想必有好些年歲了,雜駁的表麵覆蓋深淺不一的影紗,紅磚聚生藤蘿,入目盡苔瘢,深宮殘殿的顏色。這裏的許多院落是當年燕京大學的女生宿舍,漆黑的走廊中依稀幻化出民國的襟帶裙角。如今已是頹敗,物是人非。

晚風徐徐,隔著半世紀的洪荒歲月再來諦聽,惆也放下,悵也放下。孤燈下觀覽,自有飽經滄桑後的氣定神閑,單一麵對時,固然顯現支離、不堪,一旦放入先人披荊斬棘的奮鬥史,立刻壯大它的存在,恢弘它的格局。不但讓人想起地老天荒一類的話,更見證時代的興衰……

夜色逐漸轉濃。

離開靜園,往未名湖的方向邁進,思緒在夜風吹拂下愈加明晰。遠遠便先望見博雅塔和北邊的一體。那體育場雖有些簡陋,然而被淡淡的黑夜漫住,倒不至於和周遭或古樸或溫柔的意象相互扞格。

夜愈深沉,眼前的朦朧景致已鋪綴好一條蹊徑,要我踏著蕪草躬身去尋求答案。

在北京,月光不是視覺效果,若想將“清輝玉臂寒”的意象提捕入罐,得憑藉感覺。是的,感覺。想象水麵浮動一團銀紗,不規則離散又合攏的那種感覺。又或者,不必想象,走一趟燕園未名湖,橫流的月光足以在夢中咀嚼至深夜。白天的未名湖,美得可以填入一闋憶江南的小令,然而,夜裏的湖水卻散發出幽邃的蠱惑,充滿莫名的巨大吸力,拽著眾星向下墜。

湖畔的楊柳婀娜多姿,枝條低垂,溫柔地拍打著水麵,經夜風撩撥,便集體幽幽地朝紙醉金迷的北京城招一招手。湖心則聳起一座島,遠遠望去像一叢高拔出水麵的蘆草,月光下悠悠漾著漣漪。走上湖心小島,島上樹木蔥蘢,草叢茂盛。望著靜寂而神秘的夜色,眼前惟有悄然的湖水。此時空氣清甜,夜色緩緩傾入湖中,光影於粼粼水麵藏閃、追嬉。

慢慢地沿著石階走下去,蹲在水邊,輕輕攪動起湖水,嘩嘩濺響。忽地,蛙鼓蟲唧,蘇活了未名湖的寧謐氛圍。夜間遊走湖畔,冥思落葉勾動水紋。

離開這錢穆老先生命名的未名湖,再次回到大道上,已是子夜時分了。遠處高樓依舊透著一格格奶黃色溫暖的光,令人聯想起“紅泥小火爐”的比喻。

月光下的燕園,清麗如錫繡,而人為的活動不過是這繁複繹之餘的一梭織線罷了。

此刻,天地之間,隻我一人漫步,不會有旁人闖入這空明的世界,不會有其他俗世的幹擾。我呼吸著夜風中絲絲清涼而新鮮的空氣,心中空靜的像一片幽穀。我仰視樹梢,目光穿透煩囂的夜空,而這兩條銳利的平行線必將於無窮遠處交會。這時,仿佛聽見心中另一個自己對夜空發誓:非得學習一種新的表述方式,練就一套新的處世哲學,好在這座持續變動的城市裏測量出塵世間的幾度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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