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有人焦躁行來,施易青凝目望去,見到本該熟睡中的徐嬤嬤撐著傘狼狽而來,鬆下一口氣來,勾著徐嬤嬤的手臂疾步回轉屋中,笑著百般討好,這才讓越發嘮叨的徐嬤嬤放過她,打來熱水伺候著她梳洗著睡去。
施易青褪下濕漉漉的衣裳,裹緊鬆軟溫暖的錦被之中,蹙眉凝思著。如若那一眼她沒有看錯,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世裏投敵叛國成為匈奴駙馬的木衛道。
窗外雨聲不曾停歇,躺在牙床之上的施易青輾轉反側難成眠,發緊的額角隱隱傳來陣痛,燥熱的身子燒灼著她的意識,跌入黑暗之中。斷裂成碎片的記憶急速閃現而過,她如同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立在局外,即使她分明感受到畫麵裏的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絕望,然而逐漸清晰的意識卻不斷的提醒著她,這是在做夢,你已經從那個世界脫離開了,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前世殘留下來的記憶而已。
她怔愣的瞧見天邊由黑轉白,畏寒的蜷縮了身子卻依舊止不住的顫抖,淚水順著眼角肆意的流淌下來,滴濺落下。
仍記得初見木衛道時的情形。那時的她已然成為李熾身邊得力的幫手,府中掌有權勢的三皇子側妃,雖是在李熾口中多次聽到過木衛道的名字,可她第一次見到他,卻是在太子慶祝生辰的喜宴上。
那個時候的施易青持著稠扇偷偷拿眼覷他,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世家子弟、翩翩濁公子,為何偏偏喜歡舞刀弄槍,更加不清楚他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到底是從何處而來。由於好奇,她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的追隨著他,看他立在皇子身後淡笑處之,或是舞動手中之劍,豪爽逍遙而笑,風流俊朗。
明乾皇帝四十五年,施易青被李熾王妃陷害,險些失去腹中孩子,她拚著性命生下不足月的念兒,擔憂他長不大,便求了李熾尋遍天下名師,想為尚還年幼的念兒請來一位文武兼備的師父教導,李熾尋來尋去,最後覺得讓木衛道來做念兒的師父,那是再好不過的決定。
施易青暗想,若是她從不曾關注過他,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該讓木衛道成為念兒的恩師,之後的悲慘是不是就不會發生的這麼迅速,所有的事情會不會還有旋轉的餘地,她就不會痛失愛子,更加不會慘死皇宮了?
奈何的是,前世的她已然重生,一切都無法做出任何結論。
天邊終還是大亮了起來,黑暗潰敗而退,隻餘下桌案上燃燒伊盡的蠟燭證明著黑夜的存在。徐嬤嬤領著因修跟剪流二人端著銅盆推門走了進來,詫然瞧見施易青蜷著身子倚在床柱上發愣,蹙額疾步走上前來。
“小姐,小姐,天亮了,你該起來,咱們也好上路了。”
施易青回過神來粲然一笑,起身步下牙床,任由因修跟剪流兩個人擺弄著穿好了衣服,瞧著徐嬤嬤尋了披風要圍在她肩上,詫然笑道:“嬤嬤,我瞧外麵天氣挺好的,不用穿的這麼多吧?”
徐嬤嬤一臉不讚同的說道:“我的小姐,外麵雖是晴朗了起來,可到底還是雨後,該多穿些衣服,莫要得了風寒才是。”
等到施易青梳洗挽發,簡單吃過早飯後出了屋,隨著徐嬤嬤一同往套好的馬車行去,隻聽緊隨身後的因修低聲驚呼道:“是大少爺。”
同在身旁伺候的剪流忙低聲嗬斥道:“昨日不是剛說過你嗎?怎麼還是這麼沒規沒矩的亂喊亂叫,小心惹惱了小姐嬤嬤,打你板子!”
施易青注意到近在手邊的徐嬤嬤僵著身子,側眸正要去問,徐嬤嬤並因修剪流已然俯身恭敬著道了一句:“請大少爺安。”
她禁不住的怔了怔,順著徐嬤嬤的視線抬眸望去,不遠處立的男子著一襲素錦長袍,迎著陽光望去,隱約能夠瞧得見那衣袖間用金線繡著的菊花迎風翻飛,越發襯得他劍眉星目,朝氣蓬勃。
這是二十歲的施從護,少年英姿,一身傲骨。施易青垂眸遮住眼底的嘲弄,儀禮俯身遙遙拜謁過,便起身提步回到馬車,斂眉端坐椅背之上,神色難辨著勾唇淺笑。
年少時的施從護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成年之後雖有收斂之態,卻在自己的親妹妹成為大燕的皇後,越發的驕狂不可一世,更是異想天開的想要奪去兵權,甚至領兵出戰,迎對木衛道,害得李熾失了半壁江山,為匈奴攻進大燕王朝的皇城,當真是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
施易青撩開車簾凝神望向端坐馬背之上的施從護,勾唇冷笑。施從護,不要著急,你給我的痛苦折磨,我會一筆筆的算清楚,然後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