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雖然小了些,可它卻塞滿了幾十年的溫馨與快樂;當然,期間也有過漸行漸遠、令人無以忘卻的人間悲號。
一九七二年盛夏的一天,一對畢業於一所著名理工學院的年輕夫婦,正在密林山間進行著地質勘探。突然天空黑雲翻滾、陰森可怖;緊接著,一陣罕見的強暴雨肆虐而至。一塊巨石腳下,夫婦倆緊緊相擁,驚恐萬狀,……驚天動地的山體滑坡,瞬間無情地將兩個鮮活的生命與大自然融為了一體。
這對為國家地質勘探事業獻出寶貴生命的年輕夫婦,就是小林子的身生父母。當時小林子才八歲,盛祥雲十二歲。
晚上都八點過了,姐弟倆呆呆地坐在飯桌旁,望著已經沒了熱氣的雞蛋炒番茄、尖椒幹豆腐,還有四雙碗筷和一隻小酒盅,守候著那熟悉而又親切的敲門聲,……
江河水的大哥——江河山,興趣廣泛,有一手擺弄無線電的活兒。他東拚西湊地給家裏裝了台九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這在當時可真的算得上是個稀有物。因此,每逢電視裏有啥好節目,左鄰右舍的孩子、大人都會把江家塞的滿滿的。其中當然少不了對門的姐弟倆。
整整兩天過去了。這天晚上,當看電視的人們都散盡的時候,老太太條然間想起了什麼。“今晚兒祥雲姐弟倆咋沒過來呢?”她問老伴兒。
老爺子亦恍然大悟,急促老太太趕緊過去看看究竟。
開門的是祥雲,她滿心歡喜地以為是義母回來了。當她看到站在麵的是老太太時,臉色一沉、轉而潸然淚下。
見此情形,老太太慌了。她一連幾個“咋的啦?”就將祥雲攬在了懷裏,又伸手將站在一旁、眼淚巴叉的小林子拽了過來。姐弟倆偎在老太太的懷裏好一陣哀號,驚動了老爺子和江河水兄弟幾個。經大夥一番勸慰後,姐弟倆進了屋。盛祥雲在啜泣中,說出了兩天來對義母的擔憂與牽掛。
“你這孩子,咋不早跟江娘說呢?”老太太不無責怪,“去單位打聽沒?”
“去了。”盛祥雲顯得平靜了許多,“領導說他們也不知道啥情況,讓我和弟在家等著。”
連領導都不知啥情況?這讓老兩口深感不安起來。之後,江河山帶著姐弟倆去單位多次詢問,均無結果。直到一個星期後,單位幾個相關領導才上門宣布:盛祥雲的義母已經因公殉職,被追認為“烈士”。姐弟倆在十八歲之前可去單位領取撫養費——每人每月十八元。
從此,姐弟倆就由一個親戚負責照料,每天都得早出晚歸。所謂親戚就是姐弟倆的一個親姨,姨夫是一家企業的行政科科長。這個科長一表人才,看上去前途無量。科長的職位在當時顯赫招風,是許多女人的甜蜜夢想。
到了冬天,老太太看著祥雲身上那件早已不合體的小襖時,不禁隱惻湧動,就連夜為他縫製了一件。祥雲把它穿在身上暖暖的。有一天晚上,老太太像往常一樣去看姐弟倆。不知咋的,祥雲一頭就紮進了她的懷裏,眼淚可勁兒的流,老半天都不撒手。老太太的心頓時就軟了,像團棉花似的。倆孩子在親戚家過的很委屈,她早有耳聞,很多人都知道。
老太太先是擦去自己的眼淚,然後捧著祥雲淚跡斑駁、充滿期待的小臉,“你姐弟倆要是不嫌棄?往後咱就一起過吧?他哥幾個吃啥你們就吃啥,行不?”
盛祥雲破泣為笑、頻然點頭,可眸子裏分明閃現出一絲的不安來。
老太太讀懂了她的眼神兒,“別擔心,我去跟你姨、姨夫說說,興許一準兒能行?”
盛祥雲又一陣點頭,舒了一口長氣。
周末的晚上,老兩口手掐把算地備了桌酒席,宴請科長一家人。經協商,科長的夫人最後拍板:兩個孩子可以過來,但要節留一個孩子的生活費——十八元。科長對此三緘其口。江河山忿然不平,欲言卻被老兩口阻止了。
這個結果比老兩口預料的要好的多,“行!就是兩個孩子的生活費都給你們也行,日後省得別人說三道四的比啥都強。”老太太說。老爺子附隨著表示讚同。
“那怎麼可以?”科長發話啦,“兩個孩子的生活費說什麼也要留下一半。你們怕別人說三道四,我還怕別人戳脊梁骨呐。行了,就按他姨說的辦。”他像個大法官似的,一錘子定了音。
從此,兩家人之間的那麵牆隱遁了。
在一次飯桌上,姐弟倆改了口,終於又有了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若幹年後,那位科長鬼使神差地居然和江河水走到了一起——兩人同在一個單位。不過昔日的科長已是一位資深的處級幹部了。正當他春風得意之際,卻沒曾想殘裁到了江河水足下,落得個“雙開一判”的下場。
這是江河水入職以來的首個業績,得到了上級的褒獎。特別是許書記,還特意請他到家裏吃了頓飯。那頓飯是林主任親自下的廚。當然,有人說他是公報私仇,也有人說他是大義滅親。“去他媽的,全是些八竿子夠不著兒的事兒。”他江河水毫不在意。
不過,江河水也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麻煩:盛祥雲衝著他又哭又鬧,就差上吊了。那畢竟是她的親姨、親姨夫啊?江河水從小就庇護她,曆來也沒見過她現在這幅樣子,於是不溫不火地對她說:“咋的?你忘了小晚兒他是怎麼待見你的啦?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好,個人的恩怨咱不說。你知道你這個親姨夫該有多貪嗎?他要是少貪一丁點兒,現在說不定在哪兒作報告呢?將近二十萬哪?真他媽的膽兒肥啊!說真的,我總覺得法院那幫人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咋就給他判的那麼輕呢?要是換上我?哼,不崩了他才怪呢?”
盛祥雲也覺得自己不占理,“那我姨,我表哥他們往後該咋整啊?”
江河水指著她,滿臉的不屑加無奈,“都是我媽把你給寵傻啦。你以為你那個姨夫真的笨啊?能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嗎?他匿著的,說不定夠你姨他們享用幾輩子的?”他說的就像真的似的。
盛祥雲無話可說了。的確,就如江河水所說的那樣,老太太在一幫孩子裏最疼的就是她啦。江河水的親姐,結婚的時候老太太隻花了不到一千元。可她盛祥雲結婚時,老太太居然為她花了五六千,可謂傾其所有。姐姐不高興了,數落老兩口不公平,經常說些氣話:盛祥雲是老太太親生的、抱大的;自己是後娘養的,自小就是光著腳跑大的。一氣之下,幾個春節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