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葉荷田將手中小瓶上紅色雪綢裹著的塞兒掀開,一股子藥香味撲鼻而來,讓人沒得感到舒爽。她將瓶兒裏的藥丸傾數倒在掌心,細細數著,一共十七顆,暗紅色,有麻雀兒眼那般大小,光滑滾圓。
她盯著細瞧了瞧,又把藥丸一粒一粒的塞了回去,留下三顆,胡亂的吃在嘴裏,是甜腥微苦的,正像人血的味道。就著吐沫咽下去,少時,就覺得氣血順暢,眼前清明了許多。
果然是苗疆好藥,葉荷田能辨出其中黨參,黃芪,白芍,熟地,當歸,首烏,怕是還有些許蛇膽,都是些平常的,卻不知那發出血腥味的是哪一味藥材,這藥效定是出在它身上的。她暗自心下對卿渺道了句謝,緩了口氣,用手扯住被人牽著的韁繩。
“夫人有何吩咐?”身前那小將輕嚇一聲停住馬,回頭冷冷的問她。葉荷田直視著他的眼,見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盡是怨毒不甘。
心下了然。
葉荷田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帶我到城牆,我要觀戰。”
牆上早不見林瓏月與喬碧落的身影。盧遠藤帶來的精兵強將如今皆在城下廝殺,守城的隻剩一些年輕的或是年老的,一聲不吭的立在城牆上,一片肅穆的沉寂,唯有昏暗的瞳孔中映著城下猩紅的血色和通天的戰火。
那小將軍帶著葉荷田遠遠的站在城牆最東端,除了身邊的楚軍略為瞥了幾眼,甚至都無人注意到他們。
葉荷田俯身向下看去,城牆巍巍,讓她忽覺雙腿發軟,不禁雙手緊扣住牆頭的石縫,把目光焦急的向更遠一點的戰場上投去。
血肉橫飛,血光衝天,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卿渺的笛聲不停,嗜血的瘋兵便殺戮不止。他們一步步向前,感覺不到痛苦,感覺不到疲倦,眼中看到的隻有新鮮的肉體,鼻中嗅到的唯有腥甜的血氣。
葉荷田親眼看到一個瘋兵被軒兵用長矛洞穿身體,而他卻毫不知覺的任由鐵器在他體內摩擦撕裂,自行一步步走進那目瞪口呆的敵人身前,隻一掌就穿透了軒兵黃色的鎧甲和胸前的血肉,將敵人的心髒活生生的掏了出來,或許那心髒在瘋兵的手中仍然跳動著。
他猛地張大了嘴,正象是一條捕食的蛇那樣,而人類那脆弱的下顎在他的動作中徹底折斷,他已經再不能合上那血盆大口了。瘋兵把手中的心髒丟在口中,來不及吞咽,早有幾個軒兵的長矛一齊刺了過來。
他的身體被插的七零八落,從傷口中爬出一條條尺餘長的花斑毒蛇,見縫插針一樣咬上了軒軍鎧甲的縫隙,或者他們那些帶著恐懼表情的臉。
隻一瞬息,圍攻並殺死這名瘋兵的六個軒兵,便都一命嗚呼。
東西兩路的金木水火四令旗的士兵有心將火引到中路,奈何楚軍人多壓製,不但無暇分心,更是投鼠忌器,生怕火勢燒到親率中軍的玉寧熙,隻得任由殺戮進行著。
那些無人圍攻的瘋兵,便像蛇一樣付趴在地上,隨著笛聲扭動身體,向前飛竄,見到屍體便去掏摸心髒,見到活人便衝上去廝殺吞噬。卿渺的笛聲尖銳刺耳,整個天地好似都隨著他們一起瘋狂了。
軒國人心惶惶,任憑玉寧熙怎樣調遣,再不能力挽狂瀾。
五千土字令旗下的中軍將士,轉眼間隻剩下千餘,圍在玉寧熙身邊誓死保衛。
盧遠藤見勢,令旗一揮,楚君左右兩路各分出兩千五百人,由四名千夫長領著,沿漢水向中間聚攏,眼看便要將玉寧熙包圍。
玉寧熙在紛飛的戰火中仰望城牆,一眼尋到葉荷田所在,衝她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本就極美的容顏在血色中更絢麗奪目,他動了動嘴唇,低聲說了句什麼。
葉荷田在城牆上看得真切,心內惶惶,她用力扣著城牆,指骨節泛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石土中,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不停地環繞腦海,斷斷不能讓玉寧熙死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一回頭,見那小將麵上更是憤意妒意混雜,滔天的怒火在眼中燃燒,葉荷田順著他的目光再眺望回戰場,發覺他死死盯著的,竟然是趙副將率領的左軍。
葉荷田努力放穩了自己的聲線,耳語一般道:“你可知元帥為何讓你護我?”
小將顯然沒料到葉荷田會忽然發問,他愣了一下,冷哼一聲強裝恭敬道:“末將不知。”
“趙將軍跟了元帥幾時?你又跟了幾時?”葉荷田繼續問他。
小將被言中心思,驚慌的抬頭看葉荷田,見她麵無怒意,竟像是尋常談話,便如實答道:“趙將軍是元帥領命攻軒時帶進軍中的親衛,以前從未在軍隊中有過職位。末將……末將姓李,今年廿七,少時從軍,跟了先前大楚兵馬張老元帥十年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