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月出東山,一輪圓滿。
五鬆山下快馬加鞭,一路卷揚風塵,昏暗夜路樹影憧憧,一麵是流淌不息的河水,夜色下濤濤長響,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落水者。
快馬仍在加鞭,馬是黑馬,騎馬人穿戴隆重玄端禮服,殘影如同鬼魅騰風,從這樹影憧憧和潛伏凶險的河水當中闖出一條蕭殺之路。
圓月如盤,當黑馬玄衣騰風踏上石橋,照見濤濤河水裏曲而不散的月影,玄衣人拉緊韁繩,黑馬長嘯,陡然揚蹄。
前路不通。
彎拱石橋猶如架在陰與陽之間,曲而不散的月影猶如守在黑夜與白晝之間,在黑馬玄衣人的前路,赫然亮著十幾束火把,橫亙多出明亮耀眼的火牆。
火牆前也有一騎,黑甲持長矛,矛尖亮著寒光,直指黑馬玄衣人。“李明啟,汝何故叛我?”
話音低沉,帶著顫音,蘊含在其中的悲憤,如同濤濤河水流淌不息。
玄衣人卻是拉著韁繩,仰望星空,與曲而不散的月影不同,星空中的圓月皎白寧靜,好似家中嫻靜的妻子,盼著丈夫早早歸來。
似乎歸途應該在火牆之後,也似乎這個拿著長矛、寒光相向的人,應該與歸途同歸,似乎他名義上的妻子與這個人有著血親關係,貴為翁主和王太子。
李辰笑了,不是因為王太子憂國憂民,行大義滅親之舉,感動得拍手稱讚,而是因為王太子家中也有美眷嬌*妻,二人卻同枕異夢,與他的情形何等相似,他們多像一對落難兄弟。
“你笑什麼?”王太子還是軟了語氣。
“我笑前路幽暗,但殿下及時送來火把,道途不孤。可否借火把一用,助我歸家?”
王太子目光大亮,笑聲豪邁響蕩夜空,一擺手,散開火牆,邀請李辰與他同歸。
“我就知道明啟會走這條道,明啟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大恩不言謝。”
“不用謝,善待我那可憐妹妹就好。”王太子說到這裏,驅馬與李辰相近,低聲道:“父王心思難揣,叫我自行挑選赴京隨從,你看我該選誰?”
李辰勾起唇角,好似想到有趣事情,提議道:“帶上你妹妹和我,其他人隨意。”
王太子一愣,眉頭擰起來。“阿蘭未享幾天清福,帶她去長安冒險,父王應該不會同意。”
李辰歎氣:“前路艱險,我視殿下皎月明燈,殿下何不視我探路卒子,委我重任,驅我過河?”
王太子又是一愣,眉頭卻舒展開來,效仿李辰賞月的閑情逸致,也抬頭看了看星空,嘿笑一聲。“也罷,該躲的躲不過,百年之後,我劉連能在明月之旁閃耀星芒,死也不足惜。最遲明晨,你能否安頓好家人和翁主?”
“嘿,我們李家人最怕的是我娘,隻要她老人家健在,住哪裏都一樣。翁主有我照看,殿下安心。”
“讓你受屈了。”
“殿下不必介懷,王爺把翁主下嫁給我,說明我李辰還有些用武之地,李家暫時不會有危險。芙蓉姑娘可還完好?”
王太子麵色變黑,捏響拳頭,怨恨道:“父王明知芙蓉堪當重用,仍屢次召她入宮,我勸諫幾次,父王卻嗬斥我不孝,居然把好東西讓給外人,豈有此理,若不是為了大計,我豈會招惹非議出入青*樓!芙蓉送給父王也罷,我又尋了個妙人,名叫月兒,年紀小些,姿容不遜芙蓉,比起芙蓉安穩的性子,這個月兒能歌善舞,心靈嘴巧,十分討人喜歡,興許比芙蓉更加合適。”
李辰麵色也變得難看,問道:“殿下說的可是百香樓月兒?”
王太子卻是古怪看他,眼底有異色閃爍:“不錯,明啟那晚慧眼識珠,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李辰想反對,但不能說,心中苦澀。阿英同情月兒,現在月兒卻被挑選出來代替芙蓉,要讓阿英知曉,會怨恨吧。
臨近城門下,值守喊問來者姓名,王太子不耐煩亮出身份,輪到李辰這裏,卻見一位穿戴隆重禮服的女子出現在城頭,目光掃過李辰及身邊人,露出驚喜笑容。
“夫君!”
從柔韌綿長的聲音可知,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本應守在洞房的翁主劉蘭。
李辰和王太子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厭煩和戒心,情緒飛快閃過,恢複丈夫和哥哥應有的表情。
圓月當空,輝映城頭,與照在石橋河水之上的景致不同,月光多出幾分冷煞。月光下,劉蘭的新婦紅妝醒目妖嬈,她麵容朝下,癡癡凝望李辰,好像望夫石凝滯不動,隻有火把的光亮在漆黑眸子裏灼灼跳動。
“我回來了。”李辰輕描淡寫,目光擦過劉蘭,飄向瑰麗多彩的星空。
劉蘭仍是癡癡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