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和情緒是最奇特和最難以說清楚的東西,真正是瞬息萬變,捉摸不定,如果自己對自己也不能明白,那麼他人就更不能明白。韓柳此時便是如此。對崔揚,她曾忘得那麼幹脆、徹底,連他的名字都快忘掉了,而現在,他一下子又牢牢地占據了她的心,對他,她重又燃起了往日的情意。可是那曾經的傷痛又分明清清楚楚地印在心裏。她一邊受著病痛的折磨,一邊又忍受著愛與恨的煎熬,而這種煎熬竟讓她對他的思念愈來愈烈。
第二天,病房裏就有新的病人住進來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剛把桌子抹幹淨,就有一個瘦瘦的、高高的、黑黑的男人來到門口望了望,他的臉如同他的身板一樣長、黑、瘦,穿一件深藍色T恤,黑褲子,腳上是過時的舊黑皮鞋,還夾著一個老式公文包,整個人的衣著雖有些舊卻還整齊,這是個有點講究的人。一會兒護士進來鋪床,跟進來一個女人,中等身材,微胖,手上提著個布袋子,長衣長褲地穿著,倒都不怕熱,腳上跟鞋呢?
還穿著高跟涼鞋。韓柳很詫異,來這兒的病人,多是剛做完手術,再轉過來做放療化療的,她是病人嗎?怎麼還有力氣穿高“到哪裏買飯?”男人望了望韓柳母女倆,一點不客氣地說。
“食堂裏有。”韓柳說,他也沒回應一聲,轉過頭去對那女的說了句“我去買飯”就走了。
那女人坐了會兒又起身收拾東西。她去拉門後麵的櫃子,柳敏芝忙說中間一格我們用了,那女人就把東西胡亂塞進最下麵的櫃子裏,又回到床上坐著,望了望韓柳。
“你是哪兒不好?”她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是胃不好,你呢?”韓柳禮貌地說。
“我是宮頸,在我們縣上做了手術。我四爺是我們縣醫院的,沒花什麼錢,我四爺幫忙都報銷了。他認識的人多,他叫我們來找高主任,說我做幾次放療就可以。我沒事的,我到廟裏去問了,說我不是那個病。我們那個廟特別靈,好多人去的,很遠的人都來問事。我沒事的,我不是那個病。”她喃喃地說著,似乎在自言自語。
韓柳看會兒她,又看會兒電視,電視裏正在播韓劇《七公主》。
一會兒他老公買了盒飯回來,兩人邊吃邊說話,他老公馬上要回家一趟,家裏有事,她兒子過來照顧她。下午,她兒子果然來了,與他父親一個模樣的黑瘦,不過更年輕而已。他一臉的不高興,也不問媽媽怎麼樣了,好像媽媽給他添了好大的麻煩。他進門就在病房裏走來走去,一邊說好熱,一邊把空調風開到最大。晚餐是媽媽出去買的飯,兒子拿著遙控器一直守著電視機。韓柳有點不高興,她本來想看的電視劇也不能看了。吃過晚飯,兒子便不見了,他媽媽說肯定是出去上網了,也不知半夜幾點回的病房。
第二天,護士叫“童桂香,去穿刺”,昨天住進來的大姐便跟了出去。原來這個女人姓童。護士身後還跟著另一個病人,有老公陪著。
“穿刺要家屬陪同。”
童大姐推了推床上的兒子,“懶羊羊”翻了個身,極不耐煩地說了句什麼,童大姐臉一白,護士看見了走進來,狠狠地又推了他一下。
“你媽媽要做穿刺,你起來照顧一下你媽媽。”他翻個身,用被子捂住腦袋。
“你老公呢?怎麼讓小孩來照顧,這怎麼行?算了,你自己照顧自己吧!”護士臉上掛不住,說了童大姐幾句。
“他忙,回家去了。”童大姐低聲說。
一會兒護士來鋪床,清潔工也來拖地。清潔工每天的任務很多,拖地、清潔衛生間,門、窗、床、櫃子都要抹一遍,醫院要求一塵不染,她天天要忙到下午。
柳敏芝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了。
“你好,一早就出去了?”清潔工問柳敏芝。
“早上涼快些,再說也睡不著,總是要買的,等會兒女兒要打針,又不能出去。”
兩人正聊著,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多少床?”
“28床。”
“放我下來吧,我能動的。”
“別動,乖,不然我把你扔到地上。”接著一串咯咯的笑聲。
一個黝黑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麵目白皙的女人走了進來。女人一身淺橘色雪紡紗裙,一雙橘色透明拖鞋,腳指甲還染了亮亮的指甲油,一張臉經過精心修飾更顯精致。她看見韓柳,有點害羞,又轉過臉去望著抱著她的男人。
“哪張床啊?”
“門邊就是28床,這中間是28+,已有人住了。”
“哦,謝謝啊!”男人憨憨地笑了笑,他左手托著女人的頭,右手拉了拉枕頭,輕輕地把女人放到床上,再放下女人的頭,還把被子抖散蓋在女人身上,最後又麻利地把床搖高,讓女人半躺著,舒服些。
“好熱!”女人用腳蹬開了被子,男人站著,望著女人,有點無奈。
“好,涼了再蓋。”
跟著又進來兩個年輕的小夥子,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男人與他們嘀咕了幾句,他們放下包,走了。
韓柳一直好奇地看著這一對老夫少妻在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有趣。
“你老公真細心,你不能走路嗎?”
“不是,他要鬧著玩。我是乳腺做了手術,來這化療的,好像還要放療。你做什麼?”
“我做了一次化療,準備做第二次。”
男人姓梁,女人叫尤麗娜。女人比韓柳大兩三歲,在一家銀行上班,以前因乳腺增生做過手術,有好多年了,去年婦檢查出來有問題,她當時並沒當回事,結果越長越大,拖到現在才做手術,醫生說有點晚了。說著小尤的臉上掠過一絲憂鬱,很快又散去,仍是高高興興地同韓柳聊天。兩人一見如故,從化妝品、首飾到衣服、鞋子,聊得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