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一天,半黃半綠的梧桐葉吧嗒吧嗒往下掉,在林蔭道上一步步行來頗有些寂寥。葉祺一個人從教學樓走到校門口,終於覺得有點寒意,低頭把卷到肘上的襯衫袖子放了下來。還沒抬起頭來就聽到前麵有女生的聲音,摻雜著一點點羞澀,很清甜的感覺:“你送我到教室吧。”
然後是男生的回答:“我真有事,趕著回寢室。”
葉祺暗自笑笑,繼續走他的路。不料胳膊忽然被人扯住,再一旋,不得不轉了回來。詫異看過去,原來是陳揚。
於娉婷的裝束似乎短時間內改變了不少,一條波西米亞風的長裙配鬆綠石長項鏈,真有點亭亭玉立的姿色。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望著陳揚,連葉祺都忍不住替他掉雞皮疙瘩。
“葉祺,昨天我們商務統計的assignment還沒做完吧。”
真夠可以的,標準的信口開河。統計也是外方課程,英文教材英文授課,assignment發下來的條條框框就有四十五頁,整個專業誰都沒心思這麼早下手。
“嗯,你那部分數據分析太慢了。今天什麼時候能回來討論?”
誰怕誰?!你方唱罷我登台。
“就現在一起回去吧,我晚上也沒課。”
話說到這份上,人家姑娘隻好放人,還要戀戀不舍加一句“明天例會見”,這才轉身自己走了。
空襲警報解除。葉祺笑著接受了陳揚拍拍肩膀的謝意,調侃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陳揚瞟他一眼:“羽毛球社那學妹你怎麼處理的?”
原來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也入得了他的耳,葉祺坦然相答:“肯定沒戲,我一點兒心思都沒有。”
不明不白的,陳揚當然不知道他真實的意思,不搭話也就混過去了。
葉祺與他並肩走著,一時興起跳起來去碰高懸在路麵上方的樹枝,頎長身姿令路人駐足相看。
陳揚隨手捶他一拳:“你幾歲了?我又不是王援,你不用刺激我。”
葉祺轉頭看看他,嗯,好像比自己還高一點點。“誒你還欠大家一頓飯呢,開學那時候為了你跑去打球,你倒一溜煙回家去了。”
陳揚似乎難得的心情輕快,笑答:“聽你這意思,你是要吃獨食啊。”
葉祺遠目,正巧看到一新開的小館子,油乎乎的德行看著就親近,乃招呼他:“玩笑玩笑。前麵那家看著挺新鮮,就那兒晚飯吧。”
這一吃,就吃出了大事。
蓋澆飯剛上來,葉祺的手機就抽搐著震了一下。拿起來一看,發信人“韓奕”,內容幹幹淨淨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太幹淨了,句號都懶得打上去。
葉祺深吸一口氣,完全不動聲色,胸腔裏跳動著的某物卻自由落體。觸屏手機上輕巧點了幾下就重新上鎖,他抬眼對上陳揚問詢的眼神,平和如常。
隻是再也笑不出來。
誰都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在高中裏進出文學社,為自己在報刊雜誌上發表的幾篇幼稚小文沾沾自喜,一邊打籃球一邊念叨自己文武全才,私下裏傳頌最愛的作家的名字……葉祺也是這麼過來的,而且那時候他全然不是今天的樣子。
葉祺曾經是個勉強算得上70%nb,卻把自己捧成了100%的人。飛揚跳脫,銳氣逼人,又自信滿滿,是如陽光一般明亮耀眼的存在。他從不避諱談論自己的成就,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卻習慣於誠摯地平視每一個人,真正的平易近人。但,就像某文中提及的那樣,一個能用“平易近人”來形容的人本來就不再平凡。
全校上下,從打掃衛生的中年阿姨到高一高二的小女生,從架著眼鏡的女教導主任到各年級各學科的女老師,幾乎人人看到了葉祺都覺得順眼之至。所以高二那年,當葉祺發現自己喜歡韓奕,韓奕也喜歡他的時候……嚇壞了。
他原來隻以為自己比較冷淡,沒想到,事實是這樣。
兩個人糾結了一段時間,然後遮遮掩掩談了一年多隱秘而甘美的戀愛。就像每一對年少的戀人,他們一起把從家到學校的路走了無數遍,無數次依依不舍,隻是永遠不能公然十指緊扣而已。
那個驕傲而快樂的葉祺,那個陽光少年葉祺,後來一夕之間成了一地瓦礫。
他的青春歲月血濺三尺死在他的麵前,染紅了所有的朝霞與夕陽,一度讓他以為自己的眼裏從此隻剩下血。
即使坐擁萬裏江山,也隻能痛享無邊孤單。
高考,加上家中變故,手起刀落地解決了少年時期的葉祺,渣滓不剩。
寧定、憂鬱、深沉與銳利,這些東西漸漸染透了他的生命,毀了他又重塑,將他變成今天的樣子。
於是他的回憶中隻剩下一個韓奕,謙謙君子的韓奕,依然象征著笑容裏沒有半點陰影的葉祺曾經存在過。
韓奕會在他收到雜誌社退稿的時候一遍一遍陪他改文;
韓奕會在他成功的時候含笑相看,在他失敗的時候寸步不離;
韓奕會在他一個多月閉門不出之後衝進他家,握著他的肩說“世界從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