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很久很久之後,陳揚發現他和葉祺真的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年少的時候他們各自信奉“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後來流離輾轉那幾年老是出去散心,又在一起之後索性大大方方攜手去遊曆歐洲,林林總總護照上的章都可以拿出去做展品了。
葉祺當初搬過來的時候把他從小掛在房間裏的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都帶過來了,如今放眼望去,除了局部戰爭頻發和拒簽中國遊客的地區以外,似乎沒哪塊地域對他們而言還是陌生的了。
偶爾得閑,陳揚會趁葉祺為數不多的出去交際的時間一個人站在他的書房裏,慢悠悠點一支煙,在滿室書香裏沉默地端詳這兩幅有年頭的地圖。葉祺的外祖父是水文地質學教授,留給葉祺的不過這兩件隨身之物,當年要不是他在他的拉杆箱裏看到這兩幅圖,說實話根本不敢相信葉祺還肯回到他身邊。
時光會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連陳揚這樣向往戎馬天下的人都有戀家的一天,所謂奇跡亦不過如此。他越來越喜歡利用有限的閑暇更多地親近這所房子,回憶他與葉祺之間的每一個日子,漸漸生出不少溫柔心腸來。每次葉祺從學校回來,聽他無意中提起某件舊事,總是要笑他果然老了,性情都變了。
正因為自己覺得什麼好風景都看過了,這天葉祺向他提出想去北海的時候陳揚才格外驚訝,凝神一想,那確實隻是個平淡無奇的廣西臨海小城而已,就算有個銀灘,也不值得大老遠從上海跑去一趟。
葉祺一味隻是笑,說既然見識過了馬爾代夫的沙灘,怎麼還會貪戀別處的沙子,管它是金是銀。陳揚不肯讓步,反唇相譏,斷言國內的旅遊張家界看山九寨溝看水,別處一概都可以不要去了。可還沒爭出個所以然,兩個人的手機就一前一後響起來,葉祺的學生來問研究方向的事情,陳揚接的則是自己手下大客戶經理的求救電話,各忙各的也就忙忘了。
晚上葉祺趕論文趕得頭疼,一時忘了看時間,倦意湧上來已經一點多了,輕手輕腳回房卻看見陳揚還倚在床頭翻書,明擺著是等他很久了。
“明天不去公司了?怎麼有心思等我。”
這麼多年下來,生活習慣早已被對方帶過去,葉祺把外麵的絨麵家居服脫下來,一絲不苟疊好了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才在陳揚身邊坐下。
陳揚合上手裏的《蘇軾集》隨意往枕邊一放,抬抬下巴示意葉祺躺進來:“又不是給別人打工,晚一點無所謂的。我想過了,你難得有個想去還沒去過的地方,你定個時間吧。”
葉祺整個人往下滑了一些,半靠在陳揚身上,話裏帶上了些許笑意:“我肯定隻能等暑假了,我們七月二十號啟程吧,讓我把手上這幾個研究生的雜事處理完。”
“暑假的事你這麼早就跟我說?”陳揚慢慢伸手攬住他,倒真的來了興趣:“我得去查查這個北海究竟有什麼特別。”
葉祺累得太陽穴都一跳一跳地疼,合上眼已經要睡過去,隻低聲答他:“我們這不是都忙麼,提前預定總是放心一點。”
一夜無話。
數月光陰恍若須臾,一轉眼已是七月流火,陳揚再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葉祺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一大半了。陳揚出於生意繁忙的原因,各處票務上的熟人甚多,平日即使兩人一時興起要去什麼地方,再熱門的航線也能臨時訂得到機票。這一次卻早早由葉祺包辦了一應瑣事,甚至還千年一遇地跑來查陳揚的錢包,非要確認他帶好了身份證。
穩妥是一種習性,根深蒂固之後根本不用這樣處處小心,除非心裏有鬼。於是陳揚那點好奇心再度被勾起來,但直接問是肯定問不出什麼的,這次北海之行到底有何古怪也隻能等到了才會見分曉。
到了機場打印出電子登機牌,這時陳揚才知道葉祺訂的是上海飛南寧的機票。他興致怎麼就這麼好呢,還要白白花幾天從人家的省會晃過去。既已上了賊船,如何還能指望全身而退,這麼一想反而氣定神閑了,葉祺辦好托運再回來的時候,陳揚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疑惑,一如往常。
酒店當然早就訂好了,葉祺不說陳揚也不問,兩人安安心心在南寧一住就是五天。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趕著酒店早餐的最後十分鍾衝下去隨便吃點,然後近中午出去隨便逛逛,正餐雷打不動是葉祺查好的那些廣西名點。
全市最出名的一家米粉店,五十八元可以點到全套,聞著湯底的氣味連剛剛酒足飯飽的人都能重新找出胃口來。小小白瓷碟盛著生的各種肉食和蔬菜,一上來就擺滿半張桌子,服務員會過來一份一份地倒進煮好瀝過水的米線裏,最後滾燙的重油湯底澆上來,什麼都熟了,香氣也愈發濃鬱起來。
陳揚偷眼看著葉祺安之若素的樣子,怎麼看怎麼疑竇叢生,可人就是這點氣性最要命,打定了主意不問就是不問,心再癢也不開這個口。一連幾天,陳揚樂得被他牽來牽去,在這座不甚喧囂的中型城市裏賞盡了生活原本的祥和麵貌,回了酒店竟然還能心無旁騖地分床睡,一日日的愈發平心靜氣。
房間裏很神奇地給他們配了一本一頁頁撕的老式年曆,陳揚這天七點剛過就醒了,洗漱完乍一眼看到紅豔豔的數字“26”,意識業已懶得去計較這幾天如何混過來的,一切隨著葉祺就是了,原本是他提出要跑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