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斂下眉眼,向雲沁顏歌道,“出來久了,熙兒想回了呢。”
離開明夏湖月,我回眼望見已回到舟子上的百裏軒,清貴無鑄的背影有絲落寞。
“熙兒是認識他的吧!”雲沁在馬車裏緩緩開口,洛顏歌也是一言不發的看著我,臉上掛著相同的疑問。
“你可知百裏軒的師父?”我依舊笑得風輕雲淡,仿佛那些過往與我無關。
雲沁與洛顏歌對望了一眼,道,“聞說是一年多前聲名盛極一時,助百裏敗西夏的軍師,凝公子。”
“不過,如今卻銷聲匿跡,他的身份至今仍是個謎。”洛顏歌也沉吟開口,關於凝公子的傳聞百裏幾乎人人都知道,當初大破宛城,速戰西夏,一時被傳為神明,但他到底是誰卻誰也說不上來,不過,小姐這時候問這個做什麼?
凝公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我兀自一笑,“凝公子原名凝兒,逍遙二小姐。”
“什麼?”雲沁與洛顏歌麵上一驚,從來也不曾料到被譽為‘治世奇才’的凝公子居然會是個女子。而且,這樣看來,小姐便就是當初傳奇一般的百裏軍師。
“怎麼?不相信熙兒有那個能力?”我揚頭衝那兩個仍舊呆愣的人眨了眨眼。
雲沁眼中光彩畢現,卻隻是輕笑,洛顏歌卻仍是意想不到的緩緩搖了搖頭。
軒兒,西涼王,最年輕的親王呢,你說你要如你的五哥一般的縱橫疆場,如今,可算是實現了?
“咱們去明月坊吧。”良久,我開口。
“這……”雲沁有些擔心,也不知是為何,他並不願意小姐在人前展露容顏,不喜歡那些因此掩不住呆滯的傾慕眼神。
“有顏歌這個東家在,沁哥哥,你還有何好擔心的?”我不依不饒。
馬車按照雲沁的堅持停在了明月坊側門,我依舊以扇遮麵,不知為何,麵紗這東西我向來不喜歡。
幽若軒是明月坊中最好的雅閣,能看到坊中整個廳堂的全景,向來除了皇室中人及老板洛顏歌之外是不讓其他入內的。
我透過層疊的線簾看向明月坊正廳,花團凝簇,人聲鼎沸。中央的臨水舞池之上,十幾名綢衣凝帶的少女正舞得絢麗熱鬧,一曲《夢江南》,浮華奢豔。
我轉眼細看這雅閣,垂紗是上好的綾綃綢,紫檀鑲玉案上的鎏金五獸瑪瑙爐中熏香嫋嫋,藍田白玉夜光杯,汝窯透青雕花盤,熠熠生輝。
無一處不透著精致華麗,倒是沒有辱沒百裏京都第一閣的名聲,不過,似乎這般的奢華不合‘幽若’這個清寂的名字。
“顏歌的幽若軒卻是不甚‘幽若’呢。”我笑看向洛顏歌打趣道。
洛顏歌卻含笑不語,徑直到一幾案前掀開一匹百蝶花凝,一架通體透若琥珀的五十弦瑟便展現於雲沁及我的眼前。
“幽若!”我驚喜出聲,那柄瑟竟是上古琴譜中傳說的名琴‘幽若’,聞說此瑟所奏之曲,哀可動萬物,歡可娛天下。未曾想這幽若軒會是以此得名的。
洛顏歌笑容放大,“如此可實至名歸?”
我回他一笑,行至瑟邊,撫了兩下弦子,音質輕靈醇厚,美不勝收,實在是不可多得。
雲沁與洛顏歌一起看向我,眼中一絲期待,我莞爾一笑,坐了下來,想了想,便撫起琴來。
曲子是在逍遙堡時所作,連城名之‘驚鴻’。他說,曲中靜若行雲掩月,動若翩然鴻雁,緩緩若山中淙泉,捷捷若挽弓之驚雀,非豔靡清虛之音可擬。
隻是,我不再能見到那和著的雲嘯劍舞了。
明月坊廳中原本鼎沸的人聲漸漸靜了下來,樂師之琴頓,舞姬之姿停,飲者忘飲,斟者忘斟,一時間眾人都引頸望向幽若軒的窗格,這忽然而來的莫名樂曲仿佛一泓清冽純淨的山泉,衝淡了整個廳堂的奢靡綺豔。
每個音律都似乎有著叫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的力量,除了這樂聲,人,仿佛心無雜念,內心的喧囂與浮躁仿佛一瞬間為之滌蕩得一幹二淨,甚至連呼吸也覺得是對這琴音的褻瀆。
廳中一角為一扇百合花點墨屏所掩,裏邊卻坐著個白衣人,原本他的獨飲與外間的熙攘喧囂兩不相幹,此時,卻也為這琴聲停杯凝眸,一雙琉璃似地桃花眼分明沾染霧氣,有驚、有疑、有哀、有寂,更有無法言說的邪冶魅惑,若笑,則傾國傾城。
如果說,知道當初溧陽一別就是絕期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凝兒離開的,當無憂找到他的時候,在得知那個消息之後,他發瘋一樣的趕到逍遙堡,但麵對他的卻已經不再是那個笑容燦然的女子了,而是一座小小的墳塚。
那一刻,他後悔了,心在一刹那疼得無法自己。
他,冷輕塵,在江湖閱人無數、風流不羈卻向來冷心絕情的冷情閣主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後悔心痛,但是,他真的後悔了,後悔有些話沒有來得及說,後悔有些事明白得太晚,如果,能夠重來,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留她在身邊,再也不會放手。